“将军,英姐,早上好。今天天气极好,你们怎么没出去逛逛啊?” 孙立人还没等夫人回话,走到狄尔森身边,哈哈一笑道: “这话该是我们问你们哪!他们那几个小子都耐不住性子,一听说我放他们假,老早就出去了,你们怎么不一起出去走走啊?来之前还说让你们来欧洲度蜜月,没曾想来了之后这里的行程排得这么满,让你们这对小夫妻倒分开了许多天。难得有这么一天机会给你们单独相处,怎么不好好利用呢?” 狄尔森淡然一笑,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温言道: “这么多天大家都很累,最后一天,只想静静的在一起。反正,这里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家。” 孙立人一听,很是赞同的点点头,打量着站得笔直、面色温和的狄尔森,又感慨的摇摇头,回头对着妻子笑道: “看看,看看,到底是成了亲的人了啊,知道心疼太太了。要知道,这小子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刺头一个,总是照着自己的性子胡来,能被他放在眼里的人可没几个。那时候,我的耳朵里听得可都是他的长官告他状的事情,真没少给我找麻烦。现在可真是变了,不一样,真是不一样啊。” 说罢,他脸上带着欣赏之色,顺手朝狄尔森的肩背上一拍。他本是无心,那一拍里含着上司对下属浓厚的赞许之意,不料狄尔森却面上一紧,嘴角轻微的抽动了一下,看起来似有疼痛的感觉。 尽管他的表情转瞬即逝,但依然没能逃过孙立人的眼睛。孙立人连忙歉然的问道: “逸之,怎么了?我碰到了你背上的旧伤吗?” 他的话音刚落,狄尔森的眼睛下意识的就往韩婉婷身上扫去。韩婉婷的脸登时涨得通红,连忙别开眼睛,勾着张晶英的胳膊,满含羞涩的垂下头。狄尔森的眼锋从她绯红的脸上扫过,眼波之中多了几抹温柔的笑意,没多说什么,只对孙立人微微摇头道: “没什么,只是旧伤罢了。” “哎,旧伤也不能大意,要好好调养,否则将来上了岁数,可要给你颜色看的。” 孙立人很是关心的说着,压根没有觉出什么不妥。倒是他的夫人张晶英,毕竟是女人心细,天性敏感的她已经从两个年轻人脸上表露出来的神色上明白了几分。听到丈夫还后知后觉的说着那些话,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这对登对的小儿女,心里忽然起了玩笑之心,转头轻轻捏了捏韩婉婷的手,面上带着促狭之色,低声揶揄道: “我看啊,逸之背上的伤,最应该要负责的人……是你吧?” 张晶英年长韩婉婷五岁,但因为成婚早,经事多,所以在韩婉婷眼里,她俨然是一个老成持重的长姐形象。没想到张晶英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侃她,登时让韩婉婷又羞又窘的只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进去。她捂着发烫的双颊,羞臊的一跺脚嗔道: “英姐!你,你说什么啊!真是,真是……” 她的话没说完,实在羞得不好意思再站在众人面前,一转身忙不迭的“仓皇而逃”。孙立人显然还没有悟出妻子话中的意思,看着韩婉婷害羞不已的抛开,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妻子,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引得张晶英脸上的笑意越发汹涌。 见狄尔森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张晶英呵呵一笑,伸手轻推了一把狄尔森,低声道: “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追去!” 狄尔森如得了大赦一般,匆匆朝孙立人夫妇二人微微一躬身,随即箭一样的从他们身边飞快的跑过。看着他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张晶英禁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 “真好。” 回身见孙立人还没有明白过来,她笑着凑到他的耳边,低低的絮语了几句,孙立人这才恍然大悟。过来人的他心领神会的呵呵笑了起来,伸手揽着张晶英的肩膀,不无感慨的叹道: “年轻真是好。看着他们,我倒想起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时间过得真是快,一转眼,都过去十多年了。和他们相比,我们都不再年轻了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孙立人的话,无端勾起了张晶英心里最难以释怀的心事。她低头思忱了片刻,默默的转身面对他,看着他两鬓间斑驳的白发和他额头眼角处怎么也遮不去的细纹,心头一痛,伸手轻抚过他的脸庞,异常艰难却又认真的一字一句道: “仲能,再娶一个吧。” 孙立人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他沉下脸来,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的攥着,沉声道: “怎么又说起这个事情!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件事情不许再提!” 张晶英的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容,咬了咬嘴唇,低下头,素手覆在他的胸前,低语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连累你做孙家的不孝子。你这么优秀,怎么能没有后代呢?我知道你是为我,怕我难过,可正因如此,我更加不愿意你后继无人。仲能,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没有要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就听我的吧。” “你这说得什么话?我又不是孙家独子,哥哥已经有了孩子,有他承继孙家香烟就可。子息一事,终究是命里注定的。若上天注定了我命里没有孩子,你我又何必强求?况且,我有你这个贤内助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娶什么如夫人!阿英,今后,这件事情不许再提了,听到没有?” “可是……” “没有可是。出嫁从夫,我的话,你必须听!” 孙立人的口气极为强硬,难得摆出一副大振夫纲的封建卫道士模样。但,他的动作却极为轻柔,将妻子揽进自己的胸前,抚着她的黑发,默然不语。 他知道,自从多年前妻子听说不能生育的责任在她之后,她的脸上就很少再露出如以前那般灿烂的笑容。有时即便是在笑,可那笑中也带着难以抹去的忧伤。她虽受过西方教育,但骨子里依然是一个传统的女人。虽然他并不十分介意子嗣一事,但她对于自己无法为他生下一男半女,心中始终充满了深深的自责与歉疚。 这些年来,她总是劝说他再娶一房妻室,也好为他开枝散叶。可是他却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不仅仅因为他平生不好女色,更因为,他不愿在她的眼中,再看到丈夫被人夺去一半的落寞与无奈。想到这些,他禁不住抱紧了妻子,怅然的长叹了一口气。 张晶英伏在丈夫的胸前,毫无顾忌的任由脸上的泪水汹涌而出,打湿了他的衣襟。 第二天中午,中国军方考察团一行,在艾森豪威尔的送行下,踏上了返回中国的旅程。回到中国后,孙立人带着考察团立刻马不停蹄的亲赴重庆,当面向蒋介石汇报了半个多月来在欧洲的所见所闻,畅谈了一番关于战后如何重建队伍,打造一支能与美军媲美的新式军队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