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几天,汪勇毅终于来到他牢房,后面跟着一个监狱医生。邹士夔畏缩地往墙角躲,不曾想汪勇毅只是让医生给邹士夔看伤口。 趁医生处理伤口的档口,汪勇毅开腔:“老子抓共产党,没想到顺带拎出你这么个屎壳郎。” 邹士夔竭力避开汪勇毅咄咄逼人的眼光。 “纵火案。”汪勇毅嘿嘿奸笑,“小子你有个当官的老子,照理说在上海滩点了哪家房子都能摆平,偏要去惹东洋人,这不找死么!” 汪勇毅伸手,邹士夔以为要打他,疾猝低头避开。 “小子别怕,你老子通过上峰打招呼,让我们别为难你。” “你把我打成这样,还不为难我?”邹士夔不满地说。 “一鞭子就受不了啦?告诉你,这只是小菜,大餐还没上呢。”看见邹士夔畏缩的样子,汪勇毅鄙夷,“放心,不会再对你用刑。日本人要引渡你,到时候把你交出去,咱们差事就算完了。我听说,东洋赤佬的宪兵司令部是个狠角色,折磨人的玩意比咱们这儿厉害得多,你到那个鬼门关走一遭,不死也得褪层皮。” 听闻要把自己交给日本人,邹士夔心中顿时涌起愤懑的波澜。 “政府这么怕日本人吗?日本人要东北,政府不抵抗;日本人把脚伸进华北,政府拱手相让;学生抗日爱国,政府竟然要把我们交给日本人处置。试问,这是谁的政府?” “你一个纵火犯,为啥不能交给日本人处置?”汪勇毅反问。 “论私人恩怨,我跟东和馆电影院日本老板八竿子打不着。放火烧他们家,完全是出于爱国义愤。你怎么就不理解?”邹士夔辩解道。 “拉倒吧,犯罪就是犯罪,别扯爱国的大旗当幌子。你看上海滩,每天多少人吃不饱饭,为了撸食填饱肚子在风吹雨淋中奔波。你们这些学生倒好,吃饱饭还不知足,好好念书找个正经活儿干干不行么?只知道成天闹事闯祸。要我说,就是欠收拾。” 邹士夔愤怒地站起来说道:“日寇占我东北,觊觎华北,整个中国处于他们的魔爪之下瑟瑟发抖,每一个中国人都面临当亡国奴的危险。你却只在乎吃不吃得饱,难道想让我跟你一样混吃等死吗?” “中国要亡,不是你们一帮学生崽能救得了的。”汪勇毅不以为然地挥手让邹士夔坐下,“俗话说天塌下来自有个子高的顶着。国家命运,由蒋委员长操心就够了,平头百姓的命就别操元首的心。你们这些小芽儿,卵毛还没长齐的愣头青,别搅和到国家大事当中。你看你自己,就是个坏榜样。还是想想到日本人那里怎么死得体面点,到时候别怂包软蛋丢了中国人的脸。” 公安局督察汪勇毅歪打正着,竟然逮住了虹口东和馆电影院纵火案的主犯。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全上海都炸了。日本总领馆派人赶到市政府要人,市长吴铁城被堵在办公室一整天,直到傍晚,才送走难缠的日本人。 他疲惫地回到市政府会议室,里面一大屋子人正在焦急地等待他的消息。 “吴市长,答应他们了?”傅醒华头一个发问。他与吴铁城曾经一起在日本追随中山先生,是老熟人老同志,所以说话也直言不讳。 “我跟日本人讲,该犯不是普通的刑事犯,是政治犯,不在引渡之列。费了九牛之力,终于没让他们把人带走。”吴市长笑了,“要不是我在日本学习过法律,熟悉国际规则,还真架不住他们咄咄逼人。” “您老长年在先总理身边办外交,足智多谋,有见识有胆识。要是我们碰到,恐怕得乖乖地听日本人的摆布。”傅醒华恭维,“案犯邹士夔的情况,我已经向您汇报过。只要不被日本人带走,咱们布的局就没有破,终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你别高兴得太早。”吴铁城回答,“日本人已经撂下狠话,他们要派人参与审判,如果觉得有偏袒,就会采取必要行动。看样子,不判死刑,日本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傅醒华顿时语塞,好久才缓过神说:“市长,此人对我们十分重要……” “此人比大上海更重要吗?”吴铁城不等傅醒华说完,打断说,“眼瞅着日本人要动武,上海面临战祸,我作为一市之长,能为了救一个人,而让全体市民遭受涂炭吗?” 见吴铁城不悦,傅醒华只能收声。 吴铁城吩咐公安局长:“你把这个人押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给我看紧了,别出岔子,我怕日本人生事。” 然后又对检察官与法官说:“这次审判,全市瞩目,更有日本人虎视眈眈盯着。所以审判一定要公正,别让日本人抓住把柄,引发国际争端。” 公安局长回答:“倒是不担心日本人,我担心上海各大中学校的学生,借机游行示威,引发冲突。如果共产党再参与其中,搅和一下,场面会很难看。” 吴铁城一挥手,断然说:“咱们以前对学生过于忍让,这一回决不能让他们再闹。要用强力手段,该抓的抓,特别是其中的共党分子,绝不姑息。” 从福建宁德出来,陆路到福州,在码头登上海船到达上海,再换江轮抵达南京,一路折腾半个月,终于把孙舞阳她爹带到警察厅。略事休息之后,隔天陈树功便正式提审孙老老爷。 孙老爷一问三不知,颠来倒去还是那几句话,实在问不出新鲜的。陈树功又不能动刑,毕竟老头不是犯人。况且,动刑也问不出什么,一个偏僻农村的小乡绅胆小没见过世面,真是不知道。孙舞阳下落不明,来找她的母亲也下落不明,躲在她背后的操纵者更是隐身不露,刚刚有所突破的案情又陷入僵局。 陈树功觉得审讯室气闷,烟瘾又上来,所以站起身想出门抽颗烟。一拉门,一个人影倚靠在门上,差点被闪得跌倒。陈树功定睛一眼,原来是赵世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