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淞沪警备司令部龙华监狱,审讯室内各色刑具摆满一屋子,地上湿漉漉黏糊糊的,全是一滩一滩血迹凝成的污渍。一盏白炽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照在约瑟夫脸上。他面色铁青,目光坚定,牙齿紧咬嘴唇,身上昂贵的哔叽呢西装被剥干净了,只剩一件白色高支棉衬衫。 在灯光没有照到的暗影处,刘阎王与翻译官坐在一张桌子边。他眼睛盯着眼前的外国佬,今天审讯不同寻常,往常还没开问之前先来一顿杀威棒,这套路今天不能用,高鼻子白皮肤的西洋面孔就是一张豁免金牌。不分青红皂白把人打了,确认是共党也就罢了,如果最后查下来不是,他刘阎王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姓名?哪国人?在上海住哪儿?”刘阎王抛出一连串问题,翻译官用德语叽里呱啦一通。 沉默! 刘阎王等半晌,没有回答。约瑟夫像是石化了一般,面无表情端坐着一动不动。 “别装蒜,我知道你懂德语,你写给武汉的信,被咱们截获,那上面用的是德语。” 约瑟夫眼皮也不抬一下,像一尊木头菩萨,毫无反应。 “装傻充愣——没用!”刘阎王讥笑道,“我不仅知道你名字,还知道你身份。你叫约瑟夫,是共产国际谍报小组头目。我没说错吧?” 洋人像是耳聋了一般,啥也没听见,啥也不说话。 此时,隔壁审讯室传来皮鞭的呼啸与凄厉的呼叫。审讯室与审讯室之间,隔音不好,隔壁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约瑟夫眼皮抬一下,听明白隔壁惨叫的正是他的助手、总交通陆家豪的声音。皮鞭抽得啪啪响,像是凌空霹雳。陆家豪杀猪般惨叫,声音打着旋儿,疙疙瘩瘩发出颤音。可以想象,在酷刑之下,他血泪横飞,遍体鳞伤。 刘阎王心里叫好,这声音来的正是时候。 “你听到了吧,不交代要挨打,没人扛得住这屋子里的十八般刑罚。” 约瑟夫牙关紧咬,看得出下巴在颤抖,眼睛有点湿润,有同志为他受刑,他的心在滴血,可仍然一声不吭。 在凄厉的叫声中,刘阎王的目光从洋洋得意,变成疑惑,再变成恼怒。他火气腾一下冒上来,死活不开口,神仙难下嘴,今天真是碰到棘手的对手。他跳起来揪住约瑟夫衣领,扬手要抽他耳光。可手举在半空,硬是生生忍住,没落下来。他轻轻放下手,顺势摸一下洋鬼子脸,自己找台阶说:“一只苍蝇,我替你拍了。” 然后,他出门转到隔壁审讯室,只见陆家豪满头大汗,手握皮鞭正卖力对着墙壁狠命地抽打,同时发出吓人的惨叫。 “得得得,消停吧。”刘阎王挥手,“搞得像真的一样,可难为你了,不过不管用!” 原来,陆家豪被刘阎王安排在隔壁旁听。没想到陆家豪真卖力,为打开僵局,竟演起了苦肉计。 “他真不说?”陆家豪比刘阎王还着急。 刘阎王点头:“你真不知道他住哪儿?其实找到他住处,一搜就全搞清楚了。” “这个洋人鬼得很,连我都不信任。”陆家豪双手一摊,表示没辙。 “你他妈戴罪立功,结果弄一哑巴来,这功成色不足啊。”刘阎王讥讽道。 陆家豪急眼:“这家伙绝对是条大鱼,骗你我不得好死。” “怎么证明?”刘阎王摆出不信的姿态,“要不,咱先不管他,你把其他人供出来。” 陆家豪为难地说:“不是我不供,实在是不知道。过去,理查德在的时候,组织常聚会,同志互相之间都认识。可约瑟夫来了之后做法完全不一样,不是一条线上的严禁接触,我也就是交通这条线上的人认识,其他人没机会见到。” “那你们通过啥联络呢?”刘阎王不信。 “号码信箱。”陆家豪回答,“他们通过号码信箱直接与约瑟夫联络,而我只是接受约瑟夫指令,替他跑腿。” “这么说,只要约瑟夫不开口,其他人都是安全的。”刘阎王没好气地说,“戴罪立功,说的好听,敢情你就是一废物!” “这话啥意思?”陆家豪不乐意了,“我帮您抓到共产国际为首的大头目,您可不能不认账。” “你给号码信箱写信,把他们全约到一个地方?”刘阎王心生一计。 “我只知道一部分号码信箱,不过我给他们写信可没先例,不保证他们一定会来。” “你以约瑟夫名义写。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写不写可关系到你是否被无罪开释。”刘阎王拍陆家豪肩膀,走回隔壁约瑟夫的审讯室。 以上是特务处小特务的交代,陆家豪是怎么被捕的,约瑟夫又是如何落网的,他将知道的一切竹筒倒豆子,全撂出来,沈栋在审讯室听得津津有味,而邹士夔在审讯室隔壁却听得心惊肉跳。 “闯祸啦,看你干的好事!”沈栋走到审讯室隔壁,眉头紧皱抱怨邹士夔,“特务处还不活扒了我。” “我怎么看着像一个机会。”邹士夔奸笑。 “肉都吃干净了,还有啥机会?”沈栋翻一白眼。 “不还有口汤嘛,不能让特务处得了全彩,咱多少捞一点,别让调查科在蒋先生面前堕了面子。” 沈栋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你撺掇我,不会是为你火中取栗吧?” “我能有啥猫腻?”邹士夔不乐意,“抓共党是你职责所在,抓到了你记头功,我只不过听到一些许消息,顺手帮你一把,事成之后别忘了在上司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你猫腻还少吗?”沈栋狐疑地看着邹士夔,“这事你没好处,让我心不定,你可不是那种高风亮节的人。” “我傻呗。想当初你撺掇咱们烧日本人电影院,事情闹大之后你滑脚飞快,留下我给你们顶雷。” 沈栋抑制不住偷笑,被邹士夔发觉,立刻板起面孔说:“你早已不是当初的傻瓜蛋,心比比干多一窍,我琢磨不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