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格见钱眼开,顿时双目放光,可顾虑周围同事,想伸手又不敢。 “您是想贿赂我吗?” 刘阎王不答话,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钞票。辛格见同事注目过来,惋惜地说:“您也不看看地方!” “别装了,你不远万里来中国,不就为了这个吗?”刘阎王又加一张。 辛格看大伙儿都注视着他,索性装清廉,恼羞成怒地骂道:“你把我当什么人?这是在侮辱我!” “前两天我就用这些纸侮辱你上司来着。”刘阎王似笑非笑,“一开始他也像您一样,可当钱摞到盘子这么高,他就愉快地接受侮辱。” 辛格脸涨得通红,一挥手将钱扫得四散。刘阎王生气了,埋头一张张捡起钞票。然后站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别给脸不要脸!” 他弯腰故意在辛格的盘子里唾上一口唾沫。辛格像被抽了一鞭子,跳起来举起拳头。不等他动手,刘阎王一头撞向盘子,撞得头破血流,然后带着一脸血污含笑看着辛格,说:“巡捕动手打人,我要控告你,等着收传票吧,你怕是要歇生意(即失业)了。” “别想诬陷我,大家都看到怎么回事。”辛格震惊,却没有被吓倒。他将目光转向周围同事求助,可惊恐地看见中国人将钞票一张一张发给他们,同事们毫无愧色地收下钱,纷纷转开头,像是没看见他哀求的目光,径直走开了。辛格害怕了,如今这形势,纵使他有千百张嘴,也辨不清真相。 “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很简单,把引渡手续签了。”刘阎王将早已准备好的引渡文件递给辛格,又塞给他一支笔。辛格气馁,在上海像他这样大字不识几个的垃圾能找份体面的工作不容易,他无可奈何提笔签字,然后将纸和笔响亮地拍在桌上,以此表示自己还有一点脾气。 此时已经日头偏午,离一点钟还剩半小时,陆家豪双手铐住,把刘阎王拖拽着踉跄走出老闸捕房大门。没等两分钟,回去要车的特务驾驶黑色福特轿车,飞驰过来。刘阎王将陆家豪塞入车厢,自己跳上车,对开车的特务连连催促:“快快快,去华龙路(今雁荡路)法国公园(今复兴公园)!” 属下迟疑,心里想这上司是乡下人刚来上海,门还没摸清,猛张飞一般乱撞乱闯,总有一天出事。于是好心提醒说:“到法租界抓人,得先照会公董局警务处。” “放屁!”刘阎王骂道,“这照会那照会,黄花菜都凉啦。” “可被安南巡捕逮住,又是一场国际纠纷,咱小喽啰担不起。” 刘阎王劈手给说话的属下一个“麻栗子”,叫嚣道:“能让他们逮住,你手上的家伙是烧火棍吗?听我的,天塌下来我顶着,有巡捕胆敢来寻衅,一枪毙了他。” 属下一哆嗦,心想这家伙路子太野,还是少说为妙! 汽车飞驰,进入法租界来到霞飞路,马路上车满为患,眼看着寸步难行,只有黄包车在缝隙当中灵活地穿梭。发动机轰鸣,突突突像催命的鼓点,刘阎王不时撸起袖子看手表,高声骂道:“这破表,关键时刻停了,真耽误事!” 他不停甩手想手表动起来,可指针僵了一般,纹丝不动。陆家豪掏出怀表一看,说:“还剩十分钟,真来不及了。” 刘阎王气得骂娘,摇下车窗,对前面的车大声叫骂,让别人让开。可前车前面还有车,一长溜停在马路当中,爬得比乌龟还慢。 “下车,下车。”刘阎王叫道,自己一马当先打开门跳下车,旁边正好来一辆黄包车,一个戴眼镜的老学究抱一本书坐在车厢上望风景。刘阎王顺手把他揪下车,扔地上,自己拽着陆家豪抬腿跨上车厢。拉车的苦力发觉车子分量有异,回头看一个老学究突然之间变成两个大男人,当时就不干了:“拉一人是一人份的钱,拉两人得加钱!” 此时,摔在地上的老学究爬起来,扑过来攀住车梆子,叫道:“光天化日,郎朗乾坤,你们怎敢当众抢车?” “去你妈的郎朗乾坤!”刘阎王抬手给他当胸一拳,把老学究打得仰面一屁股墩坐回地上,眼镜也飞不知哪儿去。 趁老学究在马路上摸眼镜片,刘阎王对车夫瞪眼,厉声说:“钱好说,不过一点之前你必须拉到华龙路法国公园,迟一分钟,老子抽你筋扒你皮!” 车夫心中叫苦,今天是碰到不讲理的硬茬,不敢怠慢,急忙拉起车,奋力奔跑。他在车缝与人流当中展现了惊人的速度与平衡技巧,像演杂技一般,灵巧避过拥堵,忽而穿小路,忽而跳上人行道,在行人一片叫骂当中,终于及时赶到霞飞路、华龙路口的培文公寓。 黄包车尚未停稳,陆家豪手指华龙路口一辆绿色法国标致汽车,叫道:“就是他!” 刘阎王手搭凉棚一看,那辆车旁边站着一名棕红色头发的高鼻子洋人,皮肤特别白净,穿一身挺刮的水灰色哔叽呢西服。他正在焦急地等人。 此时,小特务们陆续赶到,刘阎王将陆家豪交给属下看管,让他们避到培文公寓大门里面,免得让目标看见。他劈手夺过车夫手中的黄包车拉杆,说一声:“借你车一用。” “你还没付钱呢。”车夫哭丧着脸,可看见刘阎王凶神恶煞一般的脸,又把话咽回去。 刘阎王从车夫头上顺一顶遮阳草帽,扣在自己脑门上,低头拉起车,趁目标不注意冲过去,靠近绿色汽车的档口,用力一甩,“咣当”一声响,黄包车撞上汽车,撞瘪一扇车门。 高鼻子洋人听到响,心痛地跑过来,嘴里不停叽里咕噜。刘阎王见对方近身,使出擒拿手,将他过肩摔在地上,反拗他手臂,戴上手铐。 车夫赶过来,见自己好端端一辆车车厢碎成渣,心痛得哇哇大哭。刘阎王一脚踩住高鼻子洋人后背,自己站直身体,掏出一颗烟点上,猛吸两口,心里暗自得意:今天抓捕一气呵成,大功终于稳稳地攥在手上。 “我的车啊,吃饭的家伙,让我怎么办啊!”车夫又哭又嚎。 刘阎王心情轻松,散一根烟给车夫,慢条斯理地说:“别嚎啦,公家临时征用。回头,你到公安局来一趟,我给你作证,赔你一辆,还有车费。” “公家,公家……”车夫急得跳脚,又气愤又畏惧,华界的公家啥时候讲过理赔过钱?到头来还不是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