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芬未及开口,大颗泪珠又滚出来。 “干娘,这一趟我所托非人,全部身家怕是要喂了狗。” “有啥跟你干爹说,没摆不平的事。”金宝师娘将她拉到前面客堂,让她说给季惠云听。 王吉芬哭哭啼啼,将来龙去脉详细说一遍。 今天来客都是季惠云的徒子徒孙,没啥大事,找老头子唠嗑而已。吴阿福顶缺,坐老头子对天门,他老婆佘曼丽斜倚着,给他指牌。听说王吉芬送了十五根大金条子,吴阿福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季惠云听罢,邹起眉头,语带讽刺地开口:“你真正嫁得好男人呀,上次沾红,我出手捞过一回,怎么就死不改悔呢?” 金宝师娘心疼干女儿,板起面孔给脸色,插话说:“老头子,事已至此,说啥风凉话。老牛都知道护犊子,何况阿芬是自家人,难不成这一趟你打算袖手旁观?” 季惠云是出了名怕老婆,金宝师娘一说话,他只有挠头的份。 “公安局的小赤佬吃相太难看,这不明抢吗!”季惠云话锋一转。 吴阿福瓮声瓮气地帮腔:“师父,要不我去看看,咱不能让阿姐吃睁眼亏啊!” “阿福,天塌下来有师父顶着,有你啥事?”老婆佘曼丽急忙插话,“自古民不与官斗,姓沈的虽不是啥大官,可公安局管着一方土地。别充大佬,跟公安局撕破脸,咱捞不到好。” “公安局咱没少打交道,那帮人是啥德行,不清楚吗?”季惠云放话,“阿芬,当初你要是直接找我,凭干爹这张老脸,兴许能想想办法。可惜你病急乱投医,现在要让那帮畜生把吃进去的肉再吐出来,难啊!” “我不是怕给干爹您添麻烦么!”王吉芬心里郁闷。 “路不平有人铲。师父,姓沈的坏了江湖规矩,惹到咱头上。要是不出头,别人以为咱好欺负。”吴阿福挺身而出,急得佘曼丽私底下伸手拽他衣角。 吴阿福全然不顾,手掌一拍腰间别的手枪,硬气地说:“我马立斯小阿福也不是浪得虚名,瞅空我去会会姓沈的。” 王吉芬千恩万谢,差点跪在吴阿福脚下。 “阿福兄弟,要是你能要回来,我也不让你白忙活,给你一成回扣。” 与此同时,邹士夔匆匆赶去法国公园(今复兴公园)。剑瑛发出紧急联络信号,得到老开回应,约定在法国公园举行“飞行集会”。所谓“飞行集会”是当年地下党常用的一种开会方式。选择一个人多的公共场所,参加会议的人陆续到场,彼此装作陌生人,并不相认。约定时刻一到,大家突然凑在一块儿,三言两语开完会,然后迅速散开,分头撤离。“飞行集会”不用费事挑选地方,隐蔽,突然性强,不容易被敌人发现。 初春时节,公园内法国梧桐光溜溜的枝丫下,梅花已盛放一段时间,空气中弥漫一股甜丝丝的幽香。有几棵白玉兰夹杂其间,高大的树枝挺拔向上,还未生叶,花苞已然绽放。洁白的花瓣莹洁清丽,如一团团雪,在百花之先,独展春色。天气晴朗,被寒冻憋坏了的人们,迫不及待来到公园,尽情呼吸早春的芬芳。 邹士夔来到约定的毛毡花坛喷泉边,不一会儿看见老开与龚队长分别从不同的小径走过来,绕着喷泉散步。邹士夔跟上他俩的脚步,老开慢悠悠停下,举手看表。到约定时间,三人突然奔到一起。 “我建议除掉沈栋。”邹士夔开门见山,“他接替汪勇毅,积极抓捕我党同志,破坏地下组织,已经成为心腹大患。” “此人还嫩,威胁不大。”龚队长迟疑。 “据查,他是出卖共青团中央的罪魁祸首,仅凭这一条,不能放过他。”邹士夔补充。 老开双眼通红,像要滴出血来,果断地说:“我们不能让他成长为另一个汪勇毅,要坚决斩断傅醒华的罪恶之手!” 沈栋这两天春风得意。咸疙瘩被捕之后,还没动刑就叛变了。男人呀,最难过的是美人关。在无锡相处这段时间,白玉霞已经把他驯得服服帖帖,言听计从。所以,一捞上水,还没等送到监狱,白玉霞一勾手指头,他全招了。遵照傅醒华旨意,让他签了自首书,当做“细胞”给放回去。船一靠岸,咸疙瘩一个人跳上岸,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船上发生的一切,宛如被涛涛河水冲刷得了无痕迹。 望着咸疙瘩消失的背影,白玉霞担心地问:“他不会就此跑了吧?” 沈栋嬉皮笑脸:“他是风筝你是线,他是马儿你是缰,有你这个牵挂,他跑不了。” 果然不出所料。按照约定,咸疙瘩隔天要跟白玉霞接头,汇报情况。他没有失约,带来了好消息:红队龚队长搬家换到新地址,现在住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花园坊。 几天之后,夜半,法租界霞飞路是条霓虹闪亮的不夜城,而金神父路却是闹中取静,住在这里的居民早已沉入梦乡。凌晨,一辆垃圾推车由远及近缓缓走来,清道夫衣冠不整,一脸瞌睡,倒拖一柄大扫帚,梦游一般晃晃悠悠来到花园坊弄堂口,一屁股坐在马路沿上,似乎又打起瞌睡。 迷糊一会儿,他站起来,四下里张望一番,然后举起扫帚挥舞一下。顿时马路两头的转角窜出两队人马,穿制服的是法国巡捕,而便衣的是国民党特务。他们个个手持武器,猫腰迅速窜进弄堂,将一所房子前后包围得水泄不通。 “确定是这儿吗?”高鼻子洋人压低声音问。 沈栋点头:“没错,昨天我们的暗哨还说人就在这里!” “行,你们来吧。”洋人狡猾地闪到一边,租界巡捕只是配合国民党特务行动,没必要冲锋在前。 沈栋回头一招手,一名小特务赶上来,掏出一根铁丝,在锁眼里鼓捣一阵,后门悄没声地开了。 “别出声,目标在三楼。”沈栋举起枪,“抓活口!” 特务们蹑手蹑脚,鱼贯而入,迅速窜上三楼。只听“咚”一声踹门,沈栋欣喜,急忙蹬扶梯上楼。没等他走到三楼,特务们下来了,一个个像丧家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