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买个护身符挂在脖子上,没想到前天路遇两毛贼抢劫,一把被拽走,留下脖子上一道勒痕。”邹士夔不得不编谎话应付。 赵正轩别有意味地一笑:“吊护身符的红绳哪有这么宽,分明是夺命索留下的勒痕。” 邹士夔面色尴尬,犟嘴道:“要是夺命索,我现在哪能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民国20年(1931年),姚主教路(今天平路)爱棠村与武定路修德坊的灭门案,用的就是这种夺命索。”赵正轩幽幽地说,这话没来由,又戛然而止,让邹士夔摸不着头脑。 当年,在法租界姚主教路爱棠村37号与33号,以及武定路修德坊6号地下发掘出叛徒顾顺章家属的多具尸体,又在麦特赫斯脱路(今泰兴路)陈家巷91号,发掘出被中共中央特科处决的叛徒数名。这就是轰动一时的“爱棠村事件”,当时闹得上海滩人尽皆知。可见,红队用夺命索,由来已久。 他俩乘黄包车一路往西走,再折向北,过新闸桥。当年,新闸桥一带的苏州河内,数以百计的船只停泊在沿岸,船上堆满一袋袋沉甸甸的大米,把船梆子压得几乎低到水面。有的米袋子敞着口,阳光照在黄澄澄的稻谷上泛出金亮色的浮光。河岸边,数家大规模碾米厂吞吐不息,稻谷进厂变成白花花的大米,装车运往全市各个角落。除了碾米厂,这一整条马路开满各色米铺,这就是当年上海闻名的“沪北米市”。 嗅着米香,赵正轩与邹士夔来到大统路。当年,这里是20世纪初兴起的闸北华界商埠。闸北地区位于上海市北部。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为抵御租界扩张,粤商陈绍昌、浙商祝承桂等联合地方绅商,呈准两江总督自辟商埠,创办上海第一个民办市政机构——闸北工程总局。工程总局创立后,以沪宁铁路总站(今北站、上海火车站)与苏州河为依托,人们建桥铺路修建码头,通水通电通煤气。由于地价低廉,水陆交通便捷,官僚巨贾纷纷到闸北,建厂开店,商务印书馆、闸北水电公司、福新机制面粉厂等先后落成。闸北从原来“鸟不拉屎的渔村”变成了“比市中心还繁荣的市区” 赵正轩带着邹士夔走进一家钟表修理铺。店面不大,好在所处地段好,交通方便,客流大。刚进门,一个丰腴白皙的年轻女子在柜台上招呼:“赵老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小青,你家掌柜在吗?”赵正轩问。 “在呀,那不是么。”女子微笑着兰花指头一戳。 这时,一颗眼眶中卡着寸镜的头颅从柜台后的工作台上升起来。他取下寸镜,邹士夔这才认出,他就是李宝仁。 显然,李宝仁也认出邹士夔,惊喜地大叫:“你还活着!你怎么还活着?” “老子属猫,九条命,才不容易死呢。”邹士夔激动万分,自从火烧电影院之后,这是他俩第一次重逢。 李宝仁跳出柜台,一把抱住邹士夔:“真的,我没做梦,老子摸得真真的。” “怎么样,惊喜吗?”赵正轩说。 李宝仁连连点头,吩咐小青:“上门板,今天闭门谢客。你去炒两菜,我跟赵老师、士夔兄弟喝两盅。” 李宝仁把客人引上二楼。那里布置得像一个小家庭,白床单上大红被子,崭新的大立柜与桌子,门上鲜红的双喜剪纸还未摘去。 “宝仁兄,你这儿下面店铺上面住家,成家立业小日子过得不错呀!结婚了吧?”邹士夔问。 李宝仁害羞地点头,回答:“刚才是你嫂子,冯妍青。” “哪儿弄来这么大本钱,开修表铺?你以前可没说过会这门手艺。” “家父的铺子,咱家祖传手艺。他年纪大了,回乡养老,把铺子留给我。我也是没法子,子承父业,天经地义。”李宝仁呵呵笑着。 “不鼓捣炸弹了?”邹士夔故意调侃。 “自从你被捕之后,赵老师为营救你,也被他们抓了,大伙儿一哄而散,断了联系,再鼓捣那玩意儿也没用处。回家之后,家里为了栓住我,给说了一门亲事,是弄堂里青梅竹马的姑娘,知根知底。于是就收心,太太平平过日子,没工夫也没心情鼓捣危险的事情。” 正说话间,小青上楼,端上来买的两样熟菜:酱猪头肉与糟凤翅。 “你们先吃,我再去炒俩菜。”小青落落大方地说。 “嫂子别忙活,一起吃吧。”邹士夔客气。 小青一边说你们先吃,一边噔噔噔下楼。 “嫂子真贤惠!”邹士夔夸奖。 李宝仁拿出一瓶绍兴香雪,给赵老师与邹士夔斟满。 酒过三巡之后,赵正轩说:“今天冒昧来打扰,主要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跟士夔谈点事。” 李宝仁识相,立刻说:“那我下楼给老婆当帮手。” 说完,他起身要走,被赵正轩拉住:“你坐,不碍事。” “哪能烧香赶走和尚?我俩信得过你。”邹士夔也劝道。 “宝仁老弟,不瞒你说,自从被捕之后我就落入虎口,受党务调查科胁迫,加入他们工作,成为国民党特务。”赵正轩自剖心迹,“既要让我为他们工作,又不信任我,时时监视处处堤防。这些受过的鸟气就不提了,咱原本是共产党的人,虽不幸落水,心却仍在赤色共产一边,心心念念所想无非是有朝一日能重新归队。” 赵正轩又转向邹士夔说:“士夔老弟,我不晓得你有何奇遇,得以死里逃生,竟神奇一般与党组织接上关系。我有个不情之请,请你作伐,向上级组织汇报,让他们允许我重新回归,以了夙愿。” “赵老师误解,我并不认识什么党组织。”邹士夔有所顾忌,故意推脱。 赵正轩板起脸说:“唉,士夔老弟,咱们仨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一起出生入死,你何必拿假话敷衍我?” “赵老师当年就是共产党同志,党内规矩比我了解。我作为一个外人,以寻常之智推测,您既已叛变,要回归恐怕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