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长庚兴致勃勃盯着浓妆艳抹的女人,看得眼睛拔不出来。邹士夔知道,师父长期在社会上混,沾染了不少坏习气,可他的善良与正直没有被遮蔽。看人不能光看表面,做地下党就得学会伪装,在社会大熔炉里滚一身泥,把自己练成泥鳅,才能生存下来。 “小皱,你看看,这些女人抛头露面,曝露在男人色眯眯的眼光中,成何体统!”他一边摇头,一边却不肯收回贪婪的目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今天能上电台的,都是经过两轮筛选。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之后,她们将在电台里一展歌喉,决一雌雄。 邹士夔在她们当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想,原来是同剑瑛抢角色的孙莉。邹士夔想,这女人真是会凑热闹,只要是名利场,她都会来扎一脚。 “啧啧,你不要看她们上电台上报纸头条,表面风光无限,实际上她们是资产阶级的消费品,富豪财主的玩物。”姚长庚教导说,“你跟我学生意,我要教会你透过浮华看本质。这比赛就是一场赤裸裸的阶级压迫,利用金钱对无产阶级妇女进行侮辱与压榨。” “这些妇女通过比赛成名,可以改善自己经济条件与地位。”邹士夔有点不以为然,不敢正面反驳,只敢小声嘟囔。 “我看你立场有问题,媒体首重正义,一个没有正义感的记者不是好记者。”姚长庚投来严厉一撇,“记住,我们不是来看女人卖弄风骚的,而是来主持正义的。这是我们这次报道的中心。” 邹士夔心中一凛,经师父一提点,晓得自己觉悟没跟上,心中对他的敬意油然而生。 “行,我记住了。”邹士夔小声应道,“师父,这个叫周璇的姑娘唱得真好听!” 这时刚刚出道的周璇正在唱她的成名曲《五月的风》: “五月的风吹在花上, 朵朵的花儿吐露芬芳。 假如呀花儿确有知, 懂得人海的沧桑。 它该低下头来哭断了肝肠, 五月的风吹在树上。 枝头的鸟儿发出歌唱, 假如呀鸟儿是有知。 懂得日月的消长, 它该息下歌喉羞愧地躲藏。 五月的风吹在天上, 朵朵的云儿颜色金黄, 假如呀云儿是有知。 懂得人间的兴亡。 它该掉过头去离开这地方” 周璇的嗓音极富特色,音色细嫩,音质甜美,宛若雏凤初啼。她唱歌字正腔圆,气息柔和缠绵,燕语莺声一般委婉动听,听众听得如痴如醉。 邹士夔突然感觉有人在拍他肩头,回头一看是赵正轩。 “好久不见,你躲我呀。”他笑嘻嘻打哈哈。 还没等邹士夔回答,姚长庚抢先说:“这不是《社会新闻》的赵大记者么,闻着女人的香氛就跟来了?” “要论鼻子灵,还数你们大报,我们小报就只能跟在你们屁股后面捡漏。”赵正轩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我们是自个儿找饭吃,哪像你背靠政府吃的是铁杆庄稼。”姚长庚转向邹士夔,“你们认识?” 邹士夔想说以前是同事,可赵正轩抢先回答:“早认识,拐弯抹角沾着点亲。” 然后他对邹士夔会心一笑,邹士夔知道是帮他掩饰过去的关系。无论是当年火烧东洋电影院,还是名声不好的《社会新闻》,两人都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 “你要欺负我家表亲,可饶不了你。”赵正轩对姚长庚说。 “好说好说。”姚长庚敷衍。 “表舅可好?”赵正轩问邹士夔。 邹士夔一愣,马上意识到他问候的是老开。 “谢谢你挂念,他老人家一切都好,还有话让我带给你呢。” 周璇演唱完毕,底下掌声一片,姚长庚咂吧着嘴,回头对赵正轩赞道:“这小妮子真不错,人美,歌甜,有前途!” “姚兄掌的好眼!”赵正轩跟他周旋。 突然,一个女人插进来:“这不是《社会新闻》的赵大记者吗?” 赵正轩、邹士夔转头一看,原来是老冤家孙莉。只见她浓妆艳抹,涂着血红的嘴唇,乌黑的盘头上挂下一抹黑纱,不大不小,正好把眼睛遮得朦胧迷离。曼妙的身材裹在一身缁色的衣裙里,裙摆高挑,露出穿网眼高筒袜子的一双白嫩美腿。 怕赵正轩记不起来,她还加一句:“我跟你们丁社长是舞搭子。” “知道,知道。”赵正轩敷衍,“孙小姐今天怎么像是奔丧呀。” 孙莉摆出不悦的脸色:“赵记者会恭维女人吗?不会说话不要说,没听说过,要想俏,一身孝么。” 突然她注意到邹士夔胸前别的《大美晚报》徽章,夸张地惊叫起来:“哎吆不得了,三天不见,小母鸡变老板鸭,小赤佬有出息了嘛,混进大报纸,真正人不可貌相。” 姚长庚两眼盯着孙莉白藕一般的腿,急赤白咧地插话搭讪:“我是他师父,他是我徒弟,有事尽管找我。” “我就知道嘛。”孙莉一只粉拳打在姚长庚肩膀上,打得他浑身酥软,“后天晚上,我在杏花楼设宴,慰劳辛苦的记者朋友,你可一定赏光。” “一定到,一定到。”姚长庚忙不迭答应,低头哈腰,目光直愣愣盯在她身上。 “你们俩位也请赏光。”说完,孙莉莞尔一笑,扭着屁股离去。 姚长庚依依不舍收回目光,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说:“人间尤物,看不得,看不得,都是资产阶级的蚀骨毒药。” “姚兄,我想借你徒弟一用,我俩好久没见面,想找个地方好好叙叙。”赵正轩问姚长庚。 姚长庚心思全在玻璃电台里的莺莺燕燕身上,巴不得邹士夔走开别碍事:“行,你俩走吧,这里留给我,我盯着。” “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熟人。”赵正轩拉着邹士夔离开。 下楼梯的时候,赵正轩偷偷问:“脖子上怎么回事?” 今天出门,邹士夔特意在脖子上涂一圈粉,还穿上立领外套,就为遮住脖子上的勒痕。不过在赵正轩精明的眼睛底下,还是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