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轩被从牢房里提出来过堂，他步履蹒跚，大镣叮当作响。临近牢房的犯人们扑到铁栅栏上，无言地看着他。赵正轩挤出一丝笑容，笑的比哭还难看，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审讯室不大，但人头济济，除开刽子手与书记员，傅醒华坐镇当中，边上坐着沈栋与邹士夔。 　　 赵正轩被带进来，傅醒华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今天是师生会。赵老师，你两个得意门生来审你，我的心意你了解吗？” 　　 赵正轩看着沈栋与邹士夔，心情十分复杂。而两个过去的学生不约而同低下头颅，避开他的目光。 　　 桌子上放着一桶饭与两盘菜，一盘是红烧肉，另一盘是青菜，还有一碗豆腐汤。自从被捕之后，赵正轩粒米未进，别的囚室开饭，只给他送一盆清水。 　　 傅醒华让赵正轩坐下，客气地请他吃饭。 　　 “吃饱了才可以对付审讯！”傅醒华阴险地说。 　　 “这是断头饭吗？”赵正轩问。 　　 “你多虑了，断头饭哪有这么容易吃到。” 　　 赵正轩想不管他娘，先吃饭，死了也要做个饱死鬼。他盛满一碗饭，用饭勺压紧，提起筷子，在桌面上敦齐筷头，狼吞虎咽开始进食。 　　 “慢一点，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傅醒华假装慈悲地劝道。 　　 赵正轩戴着镣铐双手不灵便，吃得满桌狼藉，饭菜汤水淋漓在前胸襟上，令人作呕。这几天饿得太狠，他把一桶饭吃得底朝天，最后打着饱嗝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 　　 “吃饱了？”傅醒华问。 　　 赵正轩点头，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然吃舒坦了，就交代吧。” 　　 “傅老，你让我交代什么？”赵正轩装糊涂。 　　 “别装蒜，汪勇毅的死，你参与了吗？”傅醒华恶狠狠地问。提起汪勇毅，他不禁心痛，一股火从心底蹭一下腾起来。 　　 “您不会怀疑我跟汪勇毅的死有关吧？” 　　 “没关吗？”傅醒华眉头一挑。 　　 “您可冤枉死我了。”赵正轩委屈地大喊，“杀他的是共党红队，请他吃饭把他引出来的是丁处长，我不过奉命作陪，不带这样诬赖好人的。” 　　 “谈你自己的问题，别牵扯别人。大家都知道，丁澄衷与汪勇毅交往甚密，经常约酒局。你利用这个机会，把消息暗中捅给共党，里应外合，做掉了汪勇毅。” 　　 “傅老，您是要把这么大锅栽赃到我头上吗？”赵正轩倔强地申辩，“若论里应外合，丁处长比我更方便也更有可能。您怎么不去审他？” 　　 “胡说！丁澄衷是党国栋梁，怎么会干出吃里扒外的事？”傅醒华斥责，“而你是变节分子，身在曹营心在汉，毫无忠诚可言。怪只怪我以前没提防你这样的变节分子。” 　　 国民党初期严重缺乏特工人才，不得不大量启用经过苏俄特工训练的共党叛徒来对付共产党，像丁澄衷、汪勇毅这样的中层干部也不例外。有句话说得好：国民党与共产党在特工领域斗法，实质就是前共党与现共党在较量。傅醒华不相信他们，但不得不使用他们。 　　 “丁澄衷也是变节分子，以前同样是共党，跟我的区别只在于他比我更早反正而已。您一厢情愿想把这个案子坐实在我身上，这样不公平，让我不得不怀疑，您与他是官官相护，想拉一个小喽啰当替罪羊！”赵正轩死咬住丁澄衷不放，因为他早在案发之前就盘算好，丁澄衷是他最好的挡箭牌。 　　 这番话一下子触到傅醒华痛处，他不禁悲从中来。当初，傅醒华拘押了丁澄衷，可他狡猾，被捕之前一通电话打给国民党中央党部陈立夫。若论丁与陈的关系，可以追溯到4。12清党之前。当年国共合作，丁澄衷以共产党身份加入国民党，即在CC系控制的中央党部调查科当科员。1927年清党时，丁澄衷脱离共产党，转投国民党门下，追随陈立夫、陈果夫的CC系，开始特务生涯，深得两陈赏识。所以，没多久陈立夫专门给傅醒华挂电话，保释丁澄衷。国民党内部，讲人情大过讲原则，友情与乡谊常常凌驾于党性与法律之上，傅醒华对此积弊深恶痛绝，可又无能为力，只能随波逐流。作为CC系一员，他不得不买陈立夫面子，因而心中十分郁闷。此时，赵正轩揭短，暗示他包庇丁澄衷，更让傅醒华恼羞成怒。 　　 “罢了罢了，看来光动嘴你是不服的。”傅醒华回头对沈栋说：“接下来交给你，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手段。” 　　 “傅老，您都撬不开他的嘴，让我怎么办？”沈栋感到棘手。 　　 “好好说话行不通，你可以改成动武嘛。让你来，就是要考考你身上的狠劲。” 　　 沈栋两手一摊：“他毕竟曾是我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怎么下得了手？” 　　 “干我们这行就是要六亲不认！”傅醒华恶狠狠地瞪着沈栋，“别让我失望，失望多了，你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为了在傅醒华面前表现自己，沈栋跳上前一步，高声叫道：“上刑！” 　　 刽子手听令，将钩子钩住赵正轩脚镣。这钩子绑在一根粗麻绳上，麻绳绕过房梁，另一名刽子手奋力拉麻绳另一头，赵正轩立刻一头栽倒在水门汀地面上。刽子手继续拉麻绳，将犯人凌空倒掉起来。 　　 赵正轩头冲下悬空晃荡，手舞足蹈，竭力挣扎，大镣叮当作响。刚刚吃下的食物混合胃酸，反流而出，带着烧灼感从食管涌入口腔。赵正轩一口没憋住，哇一声稀烂的呕吐物从嘴角与鼻腔喷射出来。 　　 坐在椅子里的傅醒华得意地咧嘴笑了。看到这一幕，邹士夔才明白，审讯之初将犯人喂饱，是多么歹毒的心思！ 　　 沈栋从木架上抽出一根木棍，跳到赵正轩身前，一把揭掉他上衣，裸露出皮肉。然后抡起来左右开弓，劈头盖脑打在老师身上。那架势仿佛告诉袖手旁观的傅醒华：“我沈栋六亲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