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栋,勒这么紧,你存心想废了他双手?”邹士夔厉声质问。 沈栋勃然大怒,指头点着邹士夔骂道:“放手,管你屁事,信不信我崩了你?” 可邹士夔已经摸到了龚队长的手。突然,他浑身一震,这不是龚队长的手!这双手绵软,五指修长,虽然粗糙,可扣扳机的部位没有老茧。而龚队长双手持枪,常年使枪让他的食指与大拇指堆起厚厚的老茧。再说,龚队长那双铁钳,他怎么能忘记呢!当初,邹士夔被红队误会,差点勒毙。他亲眼目睹那双铁钳,五指粗短有力,手背厚实坚硬,虎口与食指、大拇指覆盖厚厚一层老茧,像铁甲一般。这双铁钳牢牢抓住绳子两端,绳子套在他脖子上,只要轻轻一用力,他必将一命呜呼。邹士夔将当初的惊恐牢牢印在脑海里,顺便也把这双手牢牢记住! 他惊骇得张大嘴,站起来头晕目眩,对上车查看的傅醒华脱口而出:“调包了,他不是龚昌荣!” 出乎意料,傅醒华笑吟吟地看着他,回答:“你跟龚昌荣很熟悉呀。” 邹士夔痛悔,万不该没经大脑想一想就脱口而出,暴露了他与龚队长认识的秘密。 “我在审讯室仔细留意过这个共党匪首。”邹士夔替自己辩解,“他俩的手不一样。” “这倒真是我疏忽了。”傅醒华说。原来他找了个替身,故意诓骗邹士夔,老狐狸继续说:“既然这样,你也跟沈栋一块儿走一趟吧。” “为啥,您不会不相信我吧?”邹士夔着急想脱身给剑瑛打电话通风报信。红队已经操刀等在京沪线沿线,这不成了自投罗网了嘛! “共党无孔不入,我不相信任何人!”傅醒华板起脸,“假使你是共党,想必此刻消息已经走漏出去,红队应该在京沪线某个地方等待劫车。贤侄,我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发生。但如果发生了,就证明你通共,你到南京直接入老虎桥大牢。当然,如果你们一路平安无事,我会为你庆功,庆幸自己没看走眼。” 原来这是傅醒华精心布置的引诱红队上钩的陷阱! “沈栋,看住他,如果有异常,我赋予你权力,立刻击毙。”傅醒华吩咐沈栋,沈栋得意洋洋。 “傅伯伯,我跟他有过节,你这是存心置我于死地。”邹士夔争辩。 “你不乱说乱动,不就没事了吗?”傅醒华回答,“顺便告诉你,真正的龚昌荣,今天下午一点,将在龙华监狱宣判,南京方便已经下达命令,就地处决。你没到南京,他已经归天,你们白费一场心思。” 邹士夔如山崩地裂,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他真想抽自己一嘴巴,要不是冲动嘴巴没把门的,老狐狸不会不让他下车。如果他发现真相,悄没声装作没发现,那么现在就能走出火车站,找一个地方打电话给剑瑛。她还在苦苦等他的电话呢! 一声汽笛长鸣,火车头缓缓开动。傅醒华意味深长地向邹士夔一点头,说:“赶紧求老天保佑吧。” 说完,他转身下车。火车头拖曳着一节节车厢开始往后倒,月台上送行的人们挥手,依依不舍话别。有人奇怪地问:“这车怎么倒着开?” 站长不理会,挥动手中红旗帜划圈。一整列火车轰隆隆向后倒来,倒驶到装卸货物的站台,“咣当”一声巨响,押送犯人的车厢挂上火车。火车停顿下来,前面车厢里议论纷纷,有人把头伸出窗外想瞧个究竟。终于,随着又一声汽笛长鸣,火车头向前滚动,带动一节节车厢缓缓起步。火车向南京出发了! 邹士夔靠窗坐在押送车厢里,对面坐着沈栋。窗外,一排排树木风驰电掣一般向后倒去,楼房已经不见,大片田野展现在眼前。尚未开春,田野裸露在天空下,褐色的田垄一溜一溜排列整齐,偶尔飞奔过来一幢茅草屋,屋前空地上一个半大孩子呆呆看着火车掠过。 邹士夔心急如焚。傅醒华跟他耍这一手,故意透露错误情报,以至于红队被误导。这个老狐狸真不好对付,心如深渊,时真时假,摸不透他到底打啥主意。现如今,以自己的经验,还不是他对手。 邹士夔把坐在地上的假“龚队长”一把提溜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这个家伙憋屈地坐在地板上,难受坏了。 “你这是干嘛?”沈栋瞪圆眼睛问。 “这位兄弟是自己人,只不过在月台上扮作共党匪首蒙敌人。”邹士夔给“龚队长”解手臂上的绳子,“现在火车已经开动,没必要再端着架子,多难受呀。” 沈栋想想也对,可这回行动他领头,如果听邹士夔的,反而显得自己没威风,所以他拒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绑着就绑着呗,原来咋样就咋样。” “姓沈的,你可真狠心!”邹士夔骂道,“这位兄弟扮作匪首,是冒着生命危险。万一红队真的来劫车,子弹不长眼,他束手束脚又蒙着眼,行动不便,躲都没法躲,你是存心要他命呀!” 一众军警全是假“龚队长”的队友,认为邹士夔说的对,都眼巴巴瞅着沈栋怎么表示。沈栋也不敢跟大家作对,一挥手说:“那就松一松吧,但是面罩不能摘!” 邹士夔把捆手的绳子解开,又把塞在嘴里的口嚼子取下。假“龚队长”舒一口,说:“谢谢邹长官,这回终于松一口气。” 火车继续奔驰。邹士夔思量,如果老狐狸所言不虚,那么龚队长决计是救不了的。红队已拉出上海,再要回到市里,时间上就来不及。况且,龙华监狱戒备森严,旁边驻扎着警备司令部的部队,即便红队能赶回来,要攻打这样一个堡垒,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 既然这样,当下要救的就是自己,救自己就是救红队,救红队就是救自己! 对面,沈栋似乎睡着了,头靠在车窗边,眼帘耷拉下来。邹士夔伸头仔细看,却见他眼睛里还留着一道缝,若有若无地留意着自己。邹士夔确信,自己被监视了,虽没有带上手铐脚镣,却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以沈栋现在死心塌地投靠国民党的态度,如果自己有异动,他会毫不犹豫拔出枪击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