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紧张。”郎本故作轻松地说,“我只是有点感慨。你想,日中两国的士兵在前线拼命厮杀,而同一时间两国的特务却在灯红酒绿当中把酒言欢,真是太操蛋了。” 邹士夔不知道郎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试探说:“我真应该带人来抓捕你们。” 郎本手一摊,顽皮地说:“这里是租界,国中之国,我不怕。” 郎本说的对,中国军警是不能随便进入租界抓人,因为租界的背后立的是西方列强,中国一个也不敢得罪。 “其实,两国交战,并不妨碍咱们私底下拉关系、做交易。”郎本话锋一转,“岩井先生当年救过你一命,咱俩的合作应该是有基础的。实话实说,我们需要你帮忙。” 邹士夔惊魂初定:“我能帮阁下什么?” “我们需要上海的军事布防图、国军部队番号、人数与装备。特别是浏河、薀藻浜方向。” 邹士夔定下心来,拿架子说:“这是当前机密中的机密,可不好搞。” “贵国历朝历代都不乏舍生取义的烈士,可也不缺为小利忘大义的宵小之徒。” “您这是骂我呢!”邹士夔佯装不悦。 “我是骂自己。”郎本笑道,“我就是宵小之徒。孔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让君子们去奢谈大义,咱们直接谈钱。怎么样?” 邹士夔装作喜悦的样子,抚掌拍手道:“开门见山谈钱,正合我胃口。” “我一眼就认出,咱俩是一路货色。这次,参谋本部愿意出大价钱!唯一的要求,是要快!” 郎本的直率让邹士夔吃惊。见他还在犹豫,郎本让手下拿来一包扎着蝴蝶结的礼盒,递给邹士夔。 “初次见面,就提出不情之请,实在是情势所逼。略备薄礼,望笑纳!” 邹士夔拿手捏一下礼盒,分量沉甸甸的。他交还给郎本,说:“这他妈有点烫手。” “富贵险中求。”郎本眨眼说,“邹先生没胆接,我想自有别人敢接。中国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钱给够,没有办不成的事。” “要搞布防图,这分量轻点。”邹士夔手指礼盒。 “这只是见面礼。”郎本连忙解释,“参谋本部会出一个令人乍舌的高价,具体数目不便透露。如果邹先生为难,办不了,我也不勉强。” 郎本玩欲擒故纵的游戏,邹士夔心中冷笑,既然让我遇上了,哪能轻易让你脱钩。 “郎本先生,如果我现在拍胸脯一口答应,那是吹牛。布防图是绝密,不是谁都能搞得到的。即便拿给你,想必你也不会轻易相信。”邹士夔说,“特务处倒是有机会接触到绝密,让我先趟趟路,请您耐心等消息。” “那是再好不过了。”郎本亲自将礼盒交到邹士夔手里。 邹士夔抱着礼盒走出仙乐斯舞厅,摸摸头、伸伸腿,确认自己全须全尾安全脱出,真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已过午夜,夜凉如水,暑热已去,小风吹得人心里舒坦。邹士夔不敢耽搁,因为现在戴笠正在办公室等回去他汇报。 穿过大草坪,来到新公馆主楼前。此时虽过夜半,可戴笠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他与几个重要属下仍在等邹士夔。邹士夔抱着礼盒走进办公室,戴笠热情迎上来。 “士夔老弟,辛苦辛苦!今天好危险,我们怕你回不来,急得不得了。现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满脸堆笑,“今天是岩井来接头?” 邹士夔将礼盒搁在桌子上,回答:“岩井还在日本,没来。是一个叫郎本实仁的家伙。” “郎本实仁?”戴笠惊叫起来,转头与属下交换眼色,“确定是他?” “他没必要骗我。” “毒蛇来啦!”戴笠恨得咬牙切齿,将拳头攥得紧紧的。 “您认识他?”邹士夔看出他与郎本应该打过交道,是老对手了。 “当然认识,化成灰我都认识。”戴笠眼神中射出恶毒的光芒,“当年一二八的时候,他曾任上海派遣军司令部特务部总务班长,调度潜伏上海的各路日谍。后调华北任中支那派遣军特务部总务课长,参与策划七七事变。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上海滩!” “他到哪儿,哪儿就出大事。这回来上海,不知折腾出啥幺蛾子。”刘阎王说。 “他手上沾了咱们华北不少弟兄的血。”另一名属下说,“老天有眼,让他踏入上海滩,这一回咱可不能放过他。” “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不急于一时。”戴笠举手制止,“毒蛇出现,说明日军准备要有大动作,咱们先摸清他的底细。” “他想要我军在浏河、薀藻浜方向的兵力配置与布防图。”邹士夔插嘴。 戴笠闻言,嗖一下窜到挂在墙壁上的上海地图前,仔细端详。刘阎王阴恻恻地问:“他怎么知道你能搞到军事机密?” 邹士夔想起接头时令他吃惊的那一幕,回答:“他竟然知道我是特务处的人,咱们内部一定有人泄密。” “看来,日本人在此刻把你唤醒,是看人抓药方,闻着味儿来的。”戴笠冷笑,“他们在咱们内部安插的耳目众多,要彻底防住,难啊。不过,今天晚上的事,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一旦泄密,我拿你们仨是问。” 戴笠一瞪眼,一股寒光扫过三人脸上,令人不寒而栗。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邹士夔请示,“要不,我引蛇出洞,咱们来个瓮中捉鳖,怎么样?” “郎本这条毒蛇,我迟早要抓住它,亲自手刃。”戴笠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不妨将计就计,他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刘阎王疑惑,大声嚷嚷道:“那可是叛国资敌,前线几十万将士的性命要断送在咱们手里啦。” 戴笠挥手啄他脑门,骂道:“猪脑子,跟我这么多年,没一点长进。” 他将刘阎王拎到地图前,教训道:“自日军登陆以来,我军进攻受挫,月浦、罗店相继落入敌手。至9月下旬,我方参战部队达到35个师、40余万人。日方总兵力超过20万人,还有军舰、坦克和飞机助攻。现在两军在浏河、薀藻浜一线对峙,战局陷入僵持。日本人很着急,郎本现在来凑热闹,说明日军还将继续增兵,想抢先一步击溃国军,占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