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趾高气昂地迈步走进咖啡馆，随手摘下礼帽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他挑一张靠吧台的小圆桌坐下，殷勤的跑堂小跑着赶过来招呼：“王先生，您又来啦，老样子？” 　　 “老样子。”小王慵懒地陷在扶手椅里。 　　 跑堂朝吧台招呼一声：“奶咖一杯，双份糖。” 　　 不一会儿，他端上咖啡，同时送上一份当日报纸。小王呷一口咖啡，将脑袋埋在报纸里，他感兴趣的是报纸上明星的花边小道，看得津津有味。 　　 特务处盯梢的人跟随小王进入咖啡馆，占据着靠衣帽架的位置。他抬头瞅一眼衣帽架，果然上面挂着两顶一模一样的草编礼帽，帽檐处都有一圈咖啡色绸箍。大约一支烟的功夫，特务注意到，一只毛茸茸的手摘走了衣帽架上小王带来的礼帽。 　　 这是日本驻南京总领事馆随员小河次太郎的手。他早已等在约定的咖啡馆，一边慢慢喝咖啡，一边等待接头的人出现。他看见小王闯进咖啡馆，随手将礼帽挂在衣帽架上。小河次太郎微笑，一直以来，以这种隐蔽的方式进行接头都非常顺利，从没出过岔子。不过，他可不像小王那样目空一切，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间谍，他小心翼翼，先仔细打量周围，没见异常之后才伸出手，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礼帽戴在头上，出门骑上自行车，朝总领馆方向驶去。 　　 烈日当头，四下里找不到一丝凉风，一路上行道树上的知了不停地鸣叫，煞是烦人。小河次太郎骑得有点急，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汗水浸湿了衬衫的前胸后背。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自行车突然从横马路斜刺里窜出来，结结实实把小河次太郎撞得人仰马翻，头上的帽子骨溜溜滚出一丈多远。肇事的人与其他几个路人不容日本人多说一句，抬头搬脚将他拖上一辆人力车，一起送往附近的医院。 　　 陈树功走到马路边，弯腰拾起那顶帽子，扒开帽檐衬里的夹层一看，果然藏匿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里面是国军在上海的部署调动情况，黄劲松通敌的嫌疑坐实。他拿着帽子走向等候在路边的汽车，没走几步忽然灵光乍现，摸出纸和笔，垫在汽车挡风玻璃上刷刷写下几笔，然后叠好放回帽檐夹层里，叫过一个下属，让他赶快去医院，把帽子还给日本人。自己则带上真实的情报回去复命。 　　 小河次太郎并没有伤得太重，只是手臂上挫破皮，他一摸头顶，帽子没了，紧张得逮住送他来的几个中国人，问帽子下落。望着他们茫然摇头的神情，小河次太郎心想这下坏事了，火苗腾一下窜起来，突然叽里哇啦冲他们狂吼。 　　 “小日本怎么不识好赖人呀。” 　　 “好心权当驴肝肺！”几个伪装的特工开始装无辜。 　　 正在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中国人拿着帽子挤进来。小河次太郎看见那顶帽子，两眼放绿光，放开其他人，纵身一个虎扑，将帽子死死攥在手心里。 　　 “太君，我帮你把帽子捡回来，你该怎么谢我？” 　　 “你良心很好，我有重谢！”小河次太郎从衣服兜里摸出两块大洋。 　　 汪洋大海中的南麂岛上，许麟恒缩在屋角，火塘前阿四“吧嗒吧嗒”抽着烟杆，满头汗水，微弱的火苗照在他与儿子的脸上，油腻腻地泛出青光。屋子里气氛沉闷，三个人心有余悸，一声不吭，竖起耳朵听邻家翻箱倒柜的查抄声。 　　 很远很远，空气中似乎有一阵轻微的嘶嘶声。由于恐惧，许麟恒的耳朵变得特别灵敏，不由自主地抽动一下。渐渐地，声音响起来，宛如一大群蜜蜂飞临。许麟恒与阿四抬头张望，纳闷哪儿来的蜜蜂。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他们终于确定，那是天空中传来的机器轰鸣声。不一会儿，这声音如海啸一般，铺天盖地扑下来，震得房梁屋瓦嘎吱作响。三个人捂紧耳朵，饶是如此，仍然被震得鼓膜发痛。马达的轰鸣声如旋风一般，呼啸而过。许麟恒钻出门，仰头看天空，十六架轰炸机贴近海面飞行，巨大的身影如张开翅膀的乌鸦，围绕着它们，是三十多架战斗机，它们比轰炸机小多了，像鹰隼一般前后左右盘旋护卫。 　　 刚开战的时候，日本空军极度蔑视落后的中国空军，常常不派战斗机护航，轰炸机直接扑向中国境内的军事目标。遭到沉重打击后，日本鬼子终于学乖了，不敢小瞧中国的空中勇士，开始派战斗机护航轰炸机编队。许麟恒心中一沉，这意味着周粹华所在的中国空军将士不得不面临更凶恶的敌人，要击破敌军轰炸机，必须先在格斗中战胜技术老练的日军护航战机。更要命的是，日军已经控制了南麂岛，许麟恒眼巴巴看着敌人机群飞过，却无法向南京预警。许麟恒双手揪住自己头发，急得狠狠跺脚，但束手无策。 　　 第二天一大早，村长土根伯敲响各家各户门，把全村人召集到国胜澳鱼港。听他说话的意思，日本人在岛上搜查一无所获，今天想搜停在港里的渔船。 　　 日本人在岛上各家各户折腾，许麟恒并不慌张，但一听说日本人要搜查渔船，她不禁惊慌起来，因为电台就藏在阿四家的渔船上。 　　 南麂岛受海浪和潮汐的侵蚀和冲击，海岸曲折，礁石嶙峋，陡崖峭壁，岬角丛生。国胜澳在南麂岛偏北部，三面环山，是岛上唯一的避风良港。阿四带着儿子与许麟恒，驻足在海岸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海边狰狞的礁石。 　　 日本人开始上船搜查，用刺刀押着一家家渔民跳上他们的渔船。他们搜得很细，几乎把船翻个底朝天，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阿四回头瞅一眼许麟恒，那眼神复杂而哀怨。阿四的儿子浑浑噩噩，饶有兴味地看着日本人一举一动。许麟恒明白，如果从船上搜出电台，阿四父子会因她而受牵连，日本人决不会放过他们仨。她心里内疚极了，不知道说什么可以安慰阿四。 　　 “四叔，如果搜出来，你把事全推我身上。”许麟恒小声说。 　　 阿四狠狠瞪她一眼，回答：“现在说什么都晚啦，日本人不是傻子，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