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情况摸清楚了吗？”中央代表压低声音问陪同的老开。 　　 “基本摸清。”老开小声回答，“自从党中央撤离之后，上海的情况变得特别复杂，许多党员被捕被杀，真正坚持下来的同志凤毛麟角。大量投机分子看不到革命前途，或叛变或自首，叛徒与特务横行。国民党甚至出钱，招揽地痞流氓，冒充我党组织，坑蒙拐骗、打家劫舍，严重败坏我党声誉。此外，国民党故意将拘押的托派人员释放出来，他们私下串联，活动猖獗，有不少左翼青年不明真相，上当受骗。” 　　 中央代表眉头紧锁，说：“国共合作，联手抗日，已成定局。这次谈判，国民党提出，不准我们在国统区发展新党员，原有地下成员必须浮出水面，亮明身份，登记造册。他们拿出一份名单，声称上面都是共产党员。我初略翻阅一下，人员众多，跟我掌握的情况完全不符，所以怀疑国民党想搞鱼目混珠，往革命队伍当中掺沙子。为了不让国民党阴谋得逞，你们必须严格甄别，防止叛徒特务趁机混入党内。” 　　 “必须把上海的地下党成员全部暴露给国民党吗？”老开迟疑地问，“我不赞成。” 　　 “为了抗日大局，也为了表示我们合作的诚意，中央已经答应国民党要求。”中央代表回答，“不过，我们还是要留一手，对于那些潜伏在关键位置的同志，可以酌情予以深埋，不登记上报给国民党。” 　　 老开点头：“我完全赞同中央决定。” 　　 “只是这些同志以后处境会更凶险。一旦暴露，我们只能不承认他们的党员身份。因此，他们可能会面临国民党的肆意屠杀，而我们无法通过正常途径组织营救，不得不坐视他们牺牲，却帮不上一点忙。” 　　 “周先生，电影马上要开场了，请入座！”国民党陪同人员满脸堆笑走过来邀请。 　　 早晨，同福里在洗涮马桶的喧闹声中苏醒过来。关维祐睡眼惺忪，穿一身赭色粗布衣裳，拎一只恭桶奔下楼，追赶粪车。收粪的老头瞄到一个新面孔，搭腔说：“新娘子吧？以前没见过你。” 　　 关维祐脸颊上红晕飞起，含羞地点点头。倒完恭桶之后，与一帮娘姨、小大姐（女佣）们挤在马路牙子上，用毛蚶壳涮恭桶。弄堂里升腾起煤炉生火的浓烟，烟气呛人。此时的关维祐完全褪去大小姐的派头，像一个嫁入寻常人家的小媳妇，脱去艳红嫁衣，忙碌地投入操持家务的劳作中。 　　 私奔之后，邹士夔将她带到同福里三层阁嫂嫂家里。三层阁嫂嫂刚刚起床，看见邹士夔突然带回来一个身着新嫁娘盛装的妙龄女子，先是吓一跳，骂道：“小赤佬，要死呀，把谁家新嫁娘拐来了？小心人家追上门，打断你双腿。” 　　 “这是我阿姐。出狱之后，我无处可去，先暂住她这儿。”邹士夔谎称三层阁嫂嫂是他阿姐，是为了避免误解。他一个单身男子住在一个成年女子家里，解释起来真挺麻烦。 　　 “阿姐！”关维祐嘴甜人乖巧，“士夔给您添麻烦了。” 　　 一番反客为主的表白立刻让三层阁嫂嫂明白他俩关系不一般。 　　 “阿姐，你别误会……”邹士夔满脸通红，忸怩地解释。 　　 三层阁嫂嫂阅人无数，再细细打量小姑娘，只见她依偎在邹士夔臂膀上，像小鸟依人的情侣。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十指纤纤，肌肤胜雪，目光柔媚，却透出知识女性的睿智。 　　 三层阁嫂嫂握住关维祐的手，怪嗔道：“我这个小阿弟，真正不让人省心。只是为人心底善良，是个知暖知冷知心的好男人。” 　　 招待他们坐下后，三层阁嫂嫂直截了当地问：“你俩今后什么打算？” 　　 “事出突然，还没想好。”邹士夔茫然地回答，“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再商量以后怎么办。” 　　 “我这里房间太小，收留你一个已经很挤，你们还是另觅地方安顿吧。”三层阁嫂嫂眨眼睛，故意赶人。 　　 “一时半会儿我上哪儿去找房子？”邹士夔踌躇。 　　 “楼下亭子间跑街先生失业，夫妻俩回乡去了，空出房子。”三层阁嫂嫂建议，“要不，我找二房东去说说？” 　　 邹士夔想想，也没其他去处，于是点头答应说：“我跟你一起去。” 　　 上海滩的房子供不应求，刚刚把招租的纸贴出来，往往马上有人揭了去。所以，二房东嫂嫂眼睛长在额头上，一副居高临下、狗眼看人低的架势。 　　 “小赤佬，噱头不错嘛，又换了一个女朋友？” 　　 邹士夔皱起眉头，厌恶至极，可又不能不应付她。 　　 “二房东嫂嫂，你看我也是熟人，知根知底，你租个陌生人，不如租给我，价钱好商量。” 　　 “小赤佬，侬也有求我的时候！”二房东嫂嫂手指点到邹士夔脑门上，数落道，“想当初，你没少欺负我。” 　　 “二房东嫂嫂，你知道，我已不是当初好欺负的人了。”邹士夔想，不给她一点颜色看怕是不行，“走白道，我是国民党中央党部的人；走黑道，我现在为杜先生办事。黑白两道，都不是你可以轻易得罪的。如果你识相，我可以不计前嫌，大不了多付点房租，你不会跟钱过不去吧？” 　　 此时，邹士夔早已被中央党部调查科除名，不过二房东不了解内情，这块招牌还是可以用来吓人的。至于为杜月笙办事，倒是实情，这足以震慑住眼前这位白相人嫂嫂。 　　 租下房子之后，邹士夔将关维祐安顿在这里。表面看，两人似一对小夫妻，出双入对。实际上，邹士夔谨守本分，两人分床而眠，他对关姑娘始终不曾染过一指。 　　 杜月笙的一天作息跟上海滩一班白相人相似，早上懒觉睡到十点，洗漱完毕直接奔茶楼，下午两三点又去固定的地点孵混堂（沪语，公共浴室）。晚饭之后约一场麻将，或去青楼消遣，直至深更半夜。看似不务正业，其实千头万绪的一众事务全在茶楼混堂里一一谈妥。邹士夔既然跟在杜月笙身边办事，生活习惯也跟着他的日程走。等关维祐早上一通忙乱之后，他才姗姗起床，洗漱后到茶楼去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