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他刚要迈出门,弄堂口传来两声喇叭声。 “大汽车来咯!”弄堂里玩泥巴的小孩蜂拥去看热闹。邹士夔正纳闷,哪家大佬来访,整这么大排场。只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拨开围观人群,径直朝自己走来。邹士夔定睛一看,浑身顿时立起一层鸡皮疙瘩,那不正是绰号“刘阎王”的复兴社特务处上海区副区长刘恒刚嘛! 冤家路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邹士夔心里狂跳,迅速闪身躲回屋子里。没想到刘阎王竟然堵上门,一步跨入,高声叫道:“邹士夔,下来!” 邹士夔拔腿想往扶梯上逃,却被刘阎王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逮住。 邹士夔转身,尴尬地说:“我已经刑满释放,你咋还不放过我?” “害怕了?”刘阎王狞笑,“咱们之间的缘分还没了结,有人想见你。” “我可不想见你们。”邹士夔嘟囔。 “由不得你!”刘阎王一双铁钳拎住邹士夔衣领,想老鹰捉小鸡一般,把他拖回来。出乎邹士夔意料,刘阎王竟然帮他把衣裳领子整理一番,挥手一巴掌拍在他胸膛上,叫道:“别犯怂,麻溜的,站直喽。”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身材不高,长一张马脸,大背头梳得油光鉴亮。邹士夔认出此人,他就是复兴社特务处处 “这是我们。”刘阎王介绍。 一抬手,阻止刘阎王说话,走过来一把握住邹士夔双手,用力摇晃几下,说:“都是熟人,打过交代,不必拘礼。” 邹士夔惊讶得合不拢嘴,怎么也想不通大名鼎鼎的特务头子会放下身段,亲自光顾寒舍,连忙说:“真是没想到,余先生(平时用的化名)亲临敝舍,请上楼谈,上楼谈。” 站在客堂里,没有挪步的意思,问:“你现在靠什么生活?” “我现在没正经工作,靠给杜先生办事养活自己。”邹士夔据实回答。 转头看一圈房子,幽幽地说:“看来杜先生对你不薄啊!” “是呀,他每在危难之中伸出援手,令我感激涕零。”邹士夔回答,“我每月从杜公馆账房领三十元薪水,勉强糊口。” “三十元薪水,可租不起这样的房子。” “是呀,我只租一间亭子间,就花光了所有薪水。”邹士夔点头,“实话实话,我现在靠女人养活。” 邹士夔说的没错,房租花光了他所有钱,现在靠关维祐从家里带出来的私房贴己钱开销日子。 “我刚来上海,见到杜先生,他向我推荐,你日本话说的呱呱叫,是个人才。抗日在即,你可愿意为国家为民族效劳?”激昂地说。 原来是杜月笙介绍会亲自出马。 “杜先生抬举我。不过,您也知道,我过去给傅醒华做对日工作。”邹士夔骨子里是个热血青年,话语当中看到了重拾老本行的希望,胸中激起一股当仁不让的豪情。“如果再给我机会报效祖国,我一定鞠躬精粹,万死不辞,以报知遇之恩。” “很好,那你帮我做事,一个月300元够不够?”快,开门见山直接谈待遇。 邹士夔心里一喜:“一个月300元很够了,不知道余先生平时用的化名)要我做什么事?” “现在日本人打进来,国难当头,有志青年应该为国效力,不做抗日工作做什么?” 听闻此言,邹士夔热血上涌,鼻子里酸溜溜的,几乎迸出眼泪。他跟中共失去联系,又遭傅醒华弃用,处处碰壁,事事不如意,一腔报国热情竟无处可用。眼看着沦落尘泥,于今伸出援手,提携他一把,邹士夔自然而然对心生感激,欲报知遇之恩。 见邹士夔正在酝酿情绪,他有顾虑,好言安慰道:“我知道你跟刘恒刚有过节,他在你手上栽了面子,一心想找补回来。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咱们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过去的不愉快一风吹,谁也不许记仇。国家民族危亡之际,国共深仇大恨尚且摒弃前嫌,何况你们个人恩怨。你俩拉拉手,以后携手共同抗日。” 把刘阎王招呼过来,硬拉着他俩的手握在一起。刘阎王不乐意,表情僵硬,笑的比哭还难看。 “刘长官,以后还请多多关照。”邹士夔挤出笑容,谦卑地说。 “好说,小邹,你脑瓜灵,鬼点子多,以后可别把我卖了。”刘阎王话中有话。 赞赏地说:“这就好么,你们一个是行家里手,另一个年轻有为,精诚合作,一定无往不利。今天我比较忙,你们俩找机会好好谈谈。” 又抱住邹士夔肩膀,把他拉在墙角,压低声音严厉地说:“我也晓得,你曾被共党利用。既然你入我麾下,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请讲。”邹士夔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过去我可以既往不咎,现在国共合作,不纠缠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但是,特务处有特务处的规矩。首先一条,忠诚于领袖,就是蒋委员长。这没问题吧?” 邹士夔爱看报纸,对形势比较了解。他眼珠一转想,现如今红军已经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中共中央也一再表示以蒋介石为国家代表、抗战领袖。忠于领袖就是忠于国家,没错呀。 “那是当然。”邹士夔应承。 狡黠地一笑,问:“真心的?” “那还有假?”邹士夔毫不迟疑地回答,“忠于蒋委员长就是忠于国家,忠于民族,要不然谈啥救亡报国。” 满意地点头:“欢迎你回到三民主义的怀抱。我不管你心里到底怎么想,忠君爱国丝毫不可含糊。要是你的忠心出问题,作出有损国家民族利益的事,别怪我心狠手辣,为国锄奸。” 神色一变,狰狞可怖,右手用力向下一挥,做一个杀伐的动作。邹士夔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表白,这个老狐狸不会轻易信任自己。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多说无益,请余先生(平时用的化名)看我行动吧。” “你还需要什么?”他终于认可邹士夔。 “我现在没有一个公开身份,行动不便。” “你想要什么身份?” “记者是我的老本行,这个职业接触人多,消息灵通,是最好的掩护。”邹士夔回答,“要不,您介绍我加入哪家报社?” “嗨,不用这么麻烦。”说,“我出钱,每月五百大洋,你自己办一份报,算特务处一个派出机关。” 然后招呼刘恒刚,吩咐道:“给小邹准备一套证件,特务处上海区国际组特派员,挂少校军衔。” 他转头问邹士夔:“怎么样,起点不低吧?这代表我对你的重视,好好干!” 握紧拳头,轻轻捶在邹士夔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