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尊凶神恶煞退出,王昌鹤装作怜惜的样子,给虞志雄擦拭血迹,把他从刑具架子上放下来,还让刽子手叫医生来。 “怎么打成这样,真下的去手!”王昌鹤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姓刘的真是个禽兽,浑身没点人味!放心,我来了,再不会让你遭罪。” 虞志雄心里一暖,今儿是不是碰上好人了? “你也是,何必硬顶,看把自己受的。”王昌鹤责怪道。 “可我真不是你们要找的共党。” 虞志雄软硬不吃。话一出口,他就等着对方暴跳如雷,再举皮鞭。可出乎意料,啥都没等来,王昌鹤冷静地甚至带有同情地说:“我相信你,看你这身打扮,就是个小商贩,让你自认共党,那是抬举你。刘阎王胡乱抓人。” 虞志雄想终于碰上一个明白事理的人,心中竟生出一丝侥幸。 “他能胡乱抓人,我不能胡乱放人。”王昌鹤说,“你在这里能不能找到可以证明你清白的人,如果有,我马上放人。要是没有,我也爱莫能助,这个案子只能拖到死。” “在武汉,我只认识一个人,祥记煤庄掌柜。可我跟他是做买卖的交情,他未必肯为我说情。”武汉真有祥记煤庄,可掌柜并不认识虞志雄。说这话时,虞志雄心中忐忑,生怕对方去调查祥记煤庄。 “你从上海来,在上海总有肯为你作证的人。” 虞志雄惊喜,对方没有要去调查祥记煤庄的意思,反而让他与上海联系。他连忙点头:“那是当然。” 虞志雄心想,这次来武汉,接头的人没碰到,而自己又无端被捕这么多天,到底发生了啥情况,上海方面还不知情,得设法通知上级,让组织赶紧查明情况,另做打算。可眼前这个笑眯眯的敌人,会让自己如愿吗,他心里没底。 医生进来,王昌鹤示意,让医生先给虞志雄治疗。趁空档,他点上一支烟,悠闲地叼在嘴上吞云吐雾。 “我很同情你,可以帮你一把。”王昌鹤不经意地说,“你给上海写封信。” 虞志雄大喜,接着又愁上眉梢。给上海寄信,势必暴露联络人的地址,如果国民党按信封地址抓人,不就惨了!他心中略过一丝冷笑,眼前这个老狐狸比刘阎王更狡猾,在这里等着自己呢,真打的一手如意算盘。他提醒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别着了他的道儿。 对方的神情变化,王昌鹤一一看在眼里,不紧不慢地问:“有啥难处?” “没难处。”虞志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叫苦不迭,这信咋写嘛! 王昌鹤特意叫人拿来纸笔,推到虞志雄面前。 “那还磨蹭啥?趁我心情好,没改主意,快点写。”王昌鹤说,“如果连封求援信都不愿写,你很难洗脱共党嫌疑。” 虞志雄磨蹭,为难极了,王昌鹤刚才一句话,把他后路断了,试想一个普通人在这样的境况下,怎么会放弃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得想一想。”虞志雄问,“谁有资格作此证明?” 王昌鹤想一会儿,回答:“做保人嘛,当然是要有点身份的人,最好是社会名流,无名鼠辈即便站出来作证,我也不能信呀!” “这可难了。” “那我就降低一点,个人难找,商号公司也行。” “实话跟您说,不是找不到,是怕牵连人家。”虞志雄找借口推托,将纸笔扫到一边,“我这是涉红的案子,你们拿着我的信按图索骥去抓人,扣人家一顶通共的帽子,这不是害人吗?” 王昌鹤皮笑肉不笑地嘿嘿几声:“你倒是考虑周到。眼下你自身难保,还有空为他人考虑?” “咱做人不能坑了朋友。” 王昌鹤大腿一拍,伸出大拇指夸道:“仗义!好吧,谁让我看你顺眼。再退一步,你找个号码信箱寄过去,不就不用担心了吗?号码信箱懂吗,现在有钱有地位的人都备有一个号码信箱,处理私事方便。” 号码信箱是当年租界邮电局推出的寄信服务,不用写收信人地址和姓名,只写号码即可寄到。这样的信箱保密性强,不登记使用人的身份,所以信箱背后的隐身者是谁,无从知晓。这是当时富人政要、洋行公司几乎人人必备的私密通讯方式。共产国际的谍报小组每有新人到达上海,第一要做的就是去租界邮局租几个号码信箱,以备工作之需。 虞志雄眼睛一亮,他与上级联络就是靠号码信箱的方式,从来没出过岔子。可他仍然有顾虑,想敌人不会让他亲手去投寄,只怕这信从他手里交出,到送进邮筒这一段出纰漏,被特务知晓了内容。 看虞志雄还在犹豫,王昌鹤索性好事做到底,说:“这样吧,信写完之后,你亲自封口,亲自去投递,想去租界去租界,想去华界去华界,我只看住你的人,决不设计偷窥你的信。这下总放心了吧?”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虞志雄喜出望外,他试探着拿起纸笔。 “王先生,您做人真爽气!”他夸道。 “我真心为你好。”王昌鹤回答,“你瞧你,出门一趟,天降横祸,无端被修理成这样,我看着可怜。” 说完,王昌鹤装作大度的样子,出门抽烟去了,丢下虞志雄一个人在审讯室写信。 虞志雄写完信,用浆糊封严实。王昌鹤也不食言,派人跟着他去寄信。 目送虞志雄出门,刘恒刚不知从哪儿转出来,质问王昌鹤:“你这是包庇共党分子,我要到老板面前告你!” 显然,刚才刘恒刚没闲着,在门外偷听。 王昌鹤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懂啥,要按你的路数,人早被你打死了,还问不出个所以然。” “总比你让他向上海通风报信强!”刘恒刚瞪着牛一般大的眼睛,“租界的号码信箱根本没法查,咱们失控了。这么一来,共党分子闻风而动,全躲开了。” “动比不动强,我就是要让他们动起来,这样才能看得清。不然的话一个个蛰伏着,你看得清吗?”王昌鹤成竹在胸,早盘算好了。号码信箱是没法控制,可电报不是在手里掌握着吗?情报没有送出去,就好比鱼饵还在,共党不知电报已经泄密,一定会通过这唯一有效的渠道再次商量交接情报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