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士夔有段时间没看见姚长庚。自从上回在傅醒华办公室见识了他的真面目,姚长庚一直没在报社露面。邹士夔有点彷徨,傅醒华交给他的任务是监视姚长庚,现在监视已经没有意义,他不知道干点什么好。还好,这样等待的日子没过多久,傅醒华又把他叫到办公室。 “傅伯伯,姚长庚不知去向。”邹士夔汇报说。 “你不要管他了。”傅醒华回答。 今天一进门,邹士夔就感觉奇怪。沈栋自打叛变以来,就寸步不离傅醒华,可今天却没人影。 “有行动?”邹士夔问。 经过上次考验之后,傅醒华已完全信任邹士夔,所以也不瞒他:“姚长庚与沈栋今天要去抓捕一个共党要犯。” 邹士夔心里一抖:经过全城大搜捕,党组织损失严重,大多数高级干部被捕被杀,能够被傅醒华称为“共党要犯”的,除了老开,再也想不出其他人。 邹士夔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开危险! “为啥现在重要行动都要回避我?”邹士夔装作委屈的样子。 “因为你毕业了。”傅醒华回答,“跟着姚长庚这段日子只是你的实习期,祝贺你,终于满师出徒,可以独挡一面了。以后,姚长庚、沈栋与你虽然都是归我节制,但分属不同方向,工作各有侧重,所以他们的事你以后别掺和了。” “那我干啥?” “你还是《大美晚报》的记者,不过工作方向变了。”傅醒华竟然亲自给邹士夔倒一杯茶,递到他手上,“你精通日语,又在同文书院待过一段日子,人才难得。我跟你父亲原来对你的安排就是对日工作,现在从局势上来说,日寇自占领东北得逞之后,又对华北虎视眈眈,蚕食中国的野心路人皆知,中日之间战争已无法避免。我跟你父亲都是坚定的爱国者,为实现他的遗愿,我把你放在对日工作的方向上,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邹士夔心中松一口气。说实话,做地下工作,在国共绞杀中生存,已经让他身心疲惫,备受煎熬。而对日谍报工作没有这样的心灵煎熬,为自己祖国,他可以做任何事情,道德上毫无愧疚。 “我听您的。”邹士夔答应。 “好,我没有看错你!”傅醒华拍手,“从现在起,你是党务调查科日本事务专员,级别跟死去的汪勇毅一样。” “我倒不在乎加官进爵。虽说我是同文书院学生,可近两年与日方失去联系,我关心的是如何开展工作,请傅伯伯明示。” “记者就是一个很好介入工作的身份。我已经跟张似旭(《大美晚报》总经理)打过招呼,安排你跑上海各领馆条线。你第一个需要接触的对象是日本领事馆岩井英一。表面上他虽然只是一个副领事,可实际上他是日本外务省系统负责在华情报工作的头目,是个大间谍。你要使尽浑身解数,博得他好感,乘机打入日谍系统。” 邹士夔被傅醒华这么一说,顿时心里没底:“我只是一介书生,怎么才能博得他好感?” “这不用担心,他是你前辈学长,也是同文书院毕业。”傅醒华使眼色说,“此外,我也会在暗中帮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工作,你背后有我,有整个国家。” 没想到同文书院的身份这么管用!邹士夔知道,日本人也讲究同乡同学,以此拉帮结派。看来,父亲当年执意将他送入同文书院,眼光独到,是埋了个大伏笔。 从傅醒华办公室出来,邹士夔心急如焚,老开处于危险当中!他先到离得不远的市公安局跑一趟,从稽查股沈栋属下那里探知他们在永安公司设计了一个围捕行动。现在通过剑瑛通知老开,已经来不及。他小跑着穿过公安局长长的走廊。路过特务股办公室时,他故意伸头看一眼,发现陈树功闲极无聊,正与几个手下打牌。他嘴里叼一支烟卷,把腿翘上了办公桌。 “唉,邹士夔,你伸头伸脑像个鸡贼,想看啥?”陈树功眼尖。 “陈长官,今天咋这么有闲?”邹士夔不怀好意地说,“我看稽查股全员出动,像是有大动作。” 邹士夔想,假使把陈树功撺掇起来,让他带人冲进埋伏圈抢功劳,说不定能把这潭水搅浑。 “他们干嘛去了?”陈树功把烟一掷,跳起来追到走廊上。 “好像是去永安公司抓共党首脑。” 邹士夔撂下这句话,一溜烟跑了。他急匆匆赶往南京路,要单枪匹马把老开救出来。 陈树功急的跳脚,招呼手下赶紧出动。 “妈的,我就知道傅醒华这个老东西不能把好活儿留给我!” 此时,在永安公司,这个穿米色西服,戴红色领带,手握stick的男人外表极似老开,姚长庚欣喜若狂,强压砰砰跳动的心脏。那人款款走来,姚长庚眼瞅着他走到桌子前,对上暗号之后落落大方地坐下。 “你不是老开!”姚长庚失望地说。 他没有按照约定,向同伙发出动手信号。不过同伙已经把手伸进腰际,摸到了枪把子,随时准备拔枪。 “老开没说要来。”那人回答,“我奉他之命专程来取东西,不行吗?” “还真不行,你算什么东西!”姚长庚有点恼怒,“我这里有重要的情报,不见到老开我不会交出来。” “恐怕要让你失望,老开今天有事,不能来。你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我也不勉强,不过过了这村怕是没这店。”那人不卑不亢地说。 姚长庚突然笑起来,换上一副谦卑的脸:“我不是不想给你,实在是这份情报太关键,涉及我们内部一个内奸。我今天来是冒了极大风险,我不知道你是谁,所以不能把情报交给你。请原谅,以后再约吧。” 说着,姚长庚站起身作要走的样子,把那人一把拉住。 “急什么,喝杯茶再走也不迟。” “我在这里一秒钟,就是多一秒钟风险。”姚长庚压低声音急切地说,“既然你不是我要等的人,我跟你废话什么!” 那人死死攥住姚长庚的手,把他按下。 茶房端一杯茶过来,紧张得手里的托盘咯咯发抖,眼睛紧盯姚长庚,只待他发出信号,就打翻茶盘,生擒人犯。姚长庚暗中朝他使个眼色,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赶紧走。 “看会儿戏,耽误不了大事。” 那人浑然不觉危险就在身边,气定神闲地举起茶碗,揭开瓷盖,撇去茶沫,悠闲地呷一口茶。然后开始看台上演出,还时不时喝一声彩。 姚长庚心急如焚,却只能强按焦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仔细观察周围情况,确定安全之后,那人才凑到姚长庚耳朵边,说:“老开在四楼美国通用公司冰箱柜台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