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冲出门，把做坏事的孩子吓走，回来抱起女娃，痛惜地给她揉脑袋。 　　 “杀千刀不知啥时候能回来？你看到了，没爹的孩子受欺负。连我这门上也不太平，经常有地痞半夜来敲门。他撒手一走，叫咱们仨怎么活呀！” 　　 女人说着又抹眼泪。邹士夔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强压住汹涌的情感波涛，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塞入女人手里。 　　 “不作兴，不作兴。”女人竭力推迟。 　　 “这是老张的钱，我欠他的，你一定要收下！”邹士夔只能撒谎。 　　 “我家老张哪有钱借给人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女人生疑，“你是不是知道死鬼在哪里？” 　　 邹士夔摇头，胸口剧烈起伏。他仰面朝天，不让眼泪滴落。 　　 “我欠老张好大一笔钱。这笔你先拿着，以后容我慢慢还。” 　　 邹士夔把钱搁在屋子里的泥地上，撒腿风一般逃走了。他怕自己管不住嘴，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 　　 一礼拜之后，邹士夔如约来到师母王吉芬的家。王吉芬之前说，给她一礼拜时间，收拾屋子，把带不走的家具全处理了，留下轻简的必需品随身带走。所以这次邹士夔雇一辆塌车，帮她搬家。 　　 老师的家大门敞开，邹士夔从门洞里就看见师母失神地坐在客堂里。他敲敲门，然后走进去。王吉芬像刚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忙着要给他泡茶，却发现茶叶罐子早空了。 　　 她捏着空茶叶罐子，尴尬地说：“这两天收拾屋子忙晕了，茶叶没了我也没工夫去添。” 　　 “师母，您别忙，今天咱们把家顺顺利利搬了。” 　　 邹士夔扫视一圈，客堂比以前大不少，原先满堂的红木家具不见了，显得空落落。客堂当中央，只摆着几个樟木箱笼，一张婴儿床，老师家的小公子呆呆地立在地下，只顾吃手指。他眼睛迷惘，不明白家里发生啥变故。 　　 “东西全归置完了？”邹士夔问。 　　 王吉芬满眼伤心，点点头：“该卖的卖了，该送的送了。再多东西你那里也搁不下。” 　　 她从旁边凳子上拿起一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银杯子，杯子身上雕着精美的并蒂莲花，公母两鸳鸯在莲花下戏水。 　　 “这是我当年出阁，嫁给你老师的嫁妆。听说你结婚了，我跟你老师也没备下贺礼，这对银杯子权当我给新娘子的见面贺礼。”说着，她把镜盒塞到邹士夔手中。 　　 “使不得，这么贵重的礼我可不能收。”邹士夔连忙推托，“再说，这是你的结婚嫁妆，意义非凡，我收了不合适。” 　　 王吉芬长叹一声，幽幽地说：“为救你老师，再贵重的物件我都舍了，身边实在没有拿的出手的礼物……” 　　 说着，她泪水连连滴落下来，胸脯剧烈起伏，强忍激动，哽咽着说：“走吧，从此以后，这里一切再跟我没关系，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邹士夔租的三层阁楼，本来剑瑛住前面靠窗一半，他拉一布帘，住靠门的后半间。现在跟剑瑛商量好了，把明亮的前半间让给师母和孩子住。 　　 晚上等师母与孩子睡下，邹士夔拉上布帘，把剑瑛的铺盖抱到自己床上。他心里偷着乐，两人结婚这么久，这回终于睡到了一块儿。 　　 剑瑛白了他一眼，劈手夺下枕头被子，满脸不乐意地压低声音说：“这一回，你的小九九得逞了。” 　　 “咱俩是合法夫妻，就该睡一块儿。”邹士夔声音轻的像蚊子叫。 　　 “呸——！”剑瑛骂道，“谁跟你合法夫妻？要不是为了工作，我才不会跟你住一个屋。” 　　 邹士夔讨个没趣，但他并不恼，仍然嬉皮笑脸地逗她：“不管怎么说，咱俩是睡到一张床上了。” 　　 他拿出师母送的锦盒，打开给剑瑛看：“这是师母送给咱的结婚贺礼，你看，一对杯子，寓意一辈子，多好呀！” 　　 剑瑛没心思看，神情严肃地指着他鼻子说：“我可有言在先，晚上你不能胡来，手脚老实放自己身边，别乱伸乱摸。” 　　 “行，听你的，要不放心我可以绑上。” 　　 睡下之后，邹士夔果然老实。他侧身瞅着跟他并排躺在一起的剑瑛，嘴角不由自主地漾起笑意。剑瑛仰面躺着，一头乌发撒在白枕头上，大眼睛眼帘微闭，鼻梁高耸，精致的嘴唇像一枚鲜艳欲滴的莓果。邹士夔数她脸上细密的绒毛，心生怜爱。 　　 剑瑛突然瞪大眼，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轻声说：“看啥？你这么瞅着，我还怎么睡觉？” 　　 “媳妇，你真漂亮。”邹士夔由衷地赞叹，“我想，时间如果永远定在这一刻，该多好啊。” 　　 “在外人面前，我给你面子，让你如了愿。不过要再得寸进尺，别怪我不客气！”剑瑛柳眉倒树，作发怒状。 　　 “这么多年，我咋就焐不热你的心呢？”邹士夔委屈地说。 　　 “焐热我的心，不难，只要把出卖我哥的人找出来。否则，别想！”剑瑛说完，一骨碌翻过身，背对着邹士夔。 　　 邹士夔欲言又止，终于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大美晚报》上连续登了一礼拜“乔迁致喜”的启示：福祥公司乔迁吉屋，新址为大统路123弄6号，恭迎新老商客莅临。这则启示在每天如繁星一般的中缝启示中毫不起眼，可它却是姚长庚与老开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大搜捕刚刚过去，姚长庚就发出接头暗号。他像一朵妖艳的菖蒲，色彩斑斓，姿态妩媚，引诱不明真相的人落入泥潭。 　　 根据傅醒华指示，姚长庚现在每天坐镇大统路123弄6号，门口还煞有介事挂上“福祥公司”招牌。启示登出一礼拜，毫无动静，姚长庚等得心焦。中午，他出门去街角的“杜三珍”买半斤猪头肉、两付糟鹅爪，沽一斤香雪，打算小酌一番。他提溜着糟香四溢的纸包，兴冲冲回到住处，打开门，前脚刚迈进屋子。突然一声弹弓响，姚长庚本能缩头躲避，一枚泥丸射进屋内，打在墙壁上，扑簌簌掉下泥灰。姚长庚返身追出去，只见一个年轻人骑一辆脚踏车，飞一般地逃走。 　　 姚长庚回到屋内，正生气哪个促狭鬼恶作剧，看见躺在地上的泥丸四分五裂，露出一团白纸。他连忙捡起来瞧，顿时满脸惊喜。原来那是老开发来的联络信，约他明天到法大马路（今金陵路）百花咖啡馆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