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长庚与邹士夔挑屋角一张不引人注目的小桌坐下,招呼掌柜烫两串筒花雕。不一会儿,掌柜提来摔打得像瘪嘴老婆婆似的串筒,摆上一盘熏鱼与一盘发芽豆。发芽豆是特色的下酒小菜,发芽后的蚕豆更加香酥粉糯,寻常用盐卤浸渍,考究一点用香葱油爆,葱香四溢,最宜下酒。 两人推杯换盏,几杯黄汤入肚,邹士夔开口:“那天我们走后,他们没为难你吧?” “哪能呢!不仅没为难我,还说了不少勉励的话。”姚长庚摇头,“你知道那天那个国字脸是谁吗。” “谁?”邹士夔好奇。 姚长庚伸过脑袋附在邹士夔耳朵边小声说:“老蔡。” “这么大官!”邹士夔惊得吐舌头,“我看师父人逢喜事精神爽,碰上什么好事了吧?” “是有喜事,但对平常人来讲,可不是什么好事。”姚长庚故意卖关子。 邹士夔糊涂:“既是喜事,怎么又不是好事?” “让我怎么开口呢?我问你,你对啥看法?” 邹士夔连忙“嘘”一声,压低声音说:“?这话可是要遭来杀身之祸的,不谈不谈。” 姚长庚讪笑:“瞧把你吓得,胆子只有针鼻大。不妨告诉你,!” 邹士夔故意装作不知,急忙用手去掩他嘴,口中连连说:“我没听到,没听到。” 姚长庚甩开手,满不在乎地说:“我都不怕,你怕啥?别人都说,,你是咋看的?” “我没见过,真说不好。”邹士夔忸怩。 “怎么没见过?我就是。就说你对我印象如何吧?” 邹士夔伸出大拇指:“师父为人,我佩服!” “师父对你咋样?”姚长庚进一步追问。 “那是相当的好,亲儿子不过如此。”邹士夔奉承。 “听不听师父的话?” “师父,您指东我不敢往西。” “那师父让你,你没二话吧?”姚长庚经过一番铺垫,终于点到正题了。 酒桌上气氛突然凝固,邹士夔不停眨巴眼睛。傅醒华让他接近姚长庚,乘机。没想到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姚长庚竟然主动提出。假使迫不及待答应,邹士夔担心姚长庚会起疑心。毕竟当时是杀头的营生,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哪会上赶子跳着闹着要加入? “师父,您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邹士夔装作生气。 “你怕了?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胆子比针鼻还小,连我做师父的都为你害臊。” 邹士夔臊得大红脸,忸怩地回答:“谁怕了?这么大事,不得容我好好考虑考虑。” “我是看你的基础,才向你亮明身份。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咱们师徒情分到此为止。你可以转身走进公安局,把我出卖了换两赏钱。” “师父,您误会,我不是这样的人。”邹士夔辩解。 “师父也不是害你的人。相信我,跟师父走。” “吗?”邹士夔犹豫地问。 “说实话,真爽!譬如我吧,大老粗一个,当年从,幸好没有饿死,谋得一份两块大洋薪水的差事。我受老板欺负,受巡捕欺负,受洋大人欺负,受老爷太太公子小姐欺负。可是我能吃口饱饭,所以很知足。我活的不如财主家的一条狗,竟然很知足!”姚长庚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低头闷一口酒,“有一天,我住的药水弄(在原普通区现静安区的长寿路常德路一带,上海最著名的五大贫民窟之一,俗称三湾两弄:谭子湾、潘家湾、朱家湾、药水弄、蕃瓜弄)来了一位教书先生,免费教工友们识字。大伙儿都信他,有啥事都愿意向他讨个主意。他告诉咱们,工字出头是个土,那是工厂老板骗人的鬼话。工字伸出两腿立起来,是个天字。咱们工人站起来就是顶天立地。人天生是平等的,是不该受欺负的。咱们穷苦人挨饿受冻被人欺负,都是阶级压迫造成的,官府站在财主老板一边压榨穷人。要摆脱不受欺压的命,咱们只有团结起来造反,,翻身做主人。” “师父您已经翻身,现在是堂堂大记者,谁还敢欺负。” “我是过上好日子,但咱也不能忘本。只要跟我一样的穷兄弟还在受苦,就不算真正翻身。不过,自从,穷棒子们报团一起造反,我已经有翻身做主的爽快,这比吃饱饭还要爽!”姚长庚突然发现自己说过了头,吐露了真性情,连忙刹住,“总之,让你加入,跟老子一起爽,你干不干吧?” 邹士夔心中觉得滑稽发笑,自己已经是。不过他憋住笑,想起老开的嘱托与傅醒华的指示,点头说:“我脑子笨,想不清楚。既然师父说得这么好,我信得过您,不会让我上当。您帮我介绍,让我跟您一道爽。” “介绍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不瞒你说,老子现在不仅是,还步步高升,快要做到,我批了就成。做师父的吃肉,怎么着也给徒弟弄碗汤喝。” “那么说,那个老蔡也是的呢。” “当然是。不妨告诉你,那天老蔡跟我亮底,说现在组织上缺干部,想提拔我接替朱秋白位置。” “那我预先恭喜师父荣升!托您福,现在就写?”邹士夔问。 姚长庚点头:“男人做事要快,别婆婆妈妈。” “你忒心急,不能容我回去想一想?”邹士夔玩笑地说,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空白纸,拿笔刷刷写起来。 “一想就歇菜,这掉脑袋的行当,就得脑子一热撞进去,我怕你想一想后悔了。”姚长庚不断催促,一直盯着,直到邹士夔将写好的申请书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