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士夔跳上电车,回头一看,盯梢的特务也纷纷登上车,低头回避他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滑稽的表情把邹士夔逗笑了。没开心多久,他收敛起笑容,重又心思重重。眼下,他哪里也去不了,啥事也干不成,谁也不敢见。特务既不抓他,明知露馅也不撤,只是默默跟着他。可这样拖着“尾巴”不是个事呀,终有图穷匕首见的一刻。邹士夔想要答案,特务到底想把他怎么着? 突然,邹士夔灵光一闪,脑门豁然开朗——目前只有傅醒华的市党部才是可以去的地方!邹士夔想结束与特务闷声捉迷藏的游戏,撕开真相,给自己一个了断。大不了再次被捕,重新入狱,他已做好再被枪毙一次的准备。 主意一定,邹士夔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心态从容许多。霞飞路上,伴随叮叮当当的铃铛声,有轨电车靠站了。他跳下电车,不再回头看一眼身后,自顾自朝南市老城厢方向走去。 傅醒华明面上挂上海特别市社会局局长职务,在市政府办公。当时,中华民国制定了《大上海计划》,划定市区东北方向的翔殷路以北,殷闸路以南,淞沪路以东的土地约7000余亩,作为新上海市中心区域。1933年10月10日,市政府大厦(在今杨浦区上海体育学院内)正式落成启用。照理,他应该去那里上班。可是傅醒华嫌路太远,联络不便,一直赖在老城区西门外的西林路市党部(原江苏省教育会的会址),毗邻著名道观海上白云观,知情的人都到这里找他。 邹士夔是那里常客,熟门熟路,与市党部的人都混得脸熟。他径直攀上二楼,在扶梯口正好遇上邢秘书。邢秘书笑盈盈地招呼他:“你终于来了,傅老等你很久啦。” 邹士夔有点摸不着头脑,正琢磨他话中意思,脚步已经迈到傅醒华办公室门口。他不敢冒昧,整一整衣冠,举手敲门。门里传出傅醒华的应答声,他这才轻轻地推开门。 傅醒华坐在窗户前的大班桌后,面对房门。阳光从窗户直射进来,洒在他肩膀上。桌子对面坐着一个人,背对房门,可是背影却非常熟悉。邹士夔正猜是谁,傅醒华已经站起来招呼他。 那个人也转过头来——他竟然就是姚长庚! 邹士夔惊骇至极,手点着姚长庚,却说不出话来。这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变故,他几次三番掩护的共产党XXXX要员、带自己入行的师父以及入党介绍人,竟然是调查科大特务傅醒华的座上宾。他本能的反应是自保: “他是共产党!”邹士夔对傅醒华叫道,“快让人把他抓起来。” 傅醒华把他举起来的手按下去,不慌不忙地说:“世侄,我很欣慰,你终于站对了立场!如果你今天去找他给你的地址,那么现在等着你的,就是顶在你脑门上的一声枪响。” 姚长庚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为啥不抓他?我敢说他就是漏网的共党大鱼。”邹士夔揭发。 “他是共党不假,可是另一重身份你却不知。现在给你正式介绍一下,他就是我精心培养打入共党内部的反噬细胞——老张,张长庚!” 邹士夔似遭晴天霹雳,疑惑地问:“可他明明姓姚。” “做特务工作的,用假姓名作掩护,很常见。”傅醒华毫不在意地一挥手。 要不是在敌人面前,邹士夔肯定会抽自己大嘴巴子。原来汪勇毅说的没错,出卖组织的内鬼叫老张。怪只怪他被这换名字的伎俩晃糊涂了,没作深入调查,致使另一名无辜的老张蒙冤被杀。 邹士夔又想起,当初他向赵正轩打听斯文里联络点有没有一个姓姚的叛徒,结果得到否定答复。明明姚长庚定期去那里报到,可为啥打听不到这么个人,原来答案在这里! 姚长庚只是告诉他假名字,真正的名字只有傅醒华、汪勇毅等高层知晓。正是由于他情报失误,张长庚(即姚长庚)躲过了党组织的甄别,才造成了以后一系列破坏,教训实在惨痛! 邹士夔腿弯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下。他强撑起身子,表面竭力装作镇定,可内心却在泣血。 此时,傅醒华正洋洋得意地将张长庚(即姚长庚)如何叛变签署自首书,又如何肩负任务重新回到共党内部的事情,原原本本宣扬一遍,全然没注意到邹士夔的反常情绪。 至此,邹士夔恍然大悟。过去,他曾觉得蹊跷,姚长庚运气太好了,几次三番从国民党特务的魔爪中逃脱,原来不是无缘无故的! 傅醒华说得兴奋,脸色绯红:“我一直没告诉你,是为了把戏演真了。其实,你也是一个细胞,是我命令他把你拉进共党的。我希望你俩在共党内部,就好比是孙猴子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将他们组织机关搅个天翻地覆。” “傅伯伯,您骗我骗得好苦啊。”邹士夔惊魂未定,“原来您在试探我,还是不相信我呀!” 傅醒华拍拍他肩膀:“不是不相信你,实在是共党的蛊惑太厉害,特别年轻人,涉世未深,常常受其引诱。共党钻入我们内部的事情还少吗?教训太沉痛了。做一名细胞太危险,红队的锄奸行动让我们无从招架。无论斯文里案子,还是汪勇毅案子,在我们控制最严密的大都市,他们竟敢明目张胆袭击。因此我必须对你保密,以保证他绝对安全。”傅醒华指向张长庚(即姚长庚)。 邹士夔明白,审赵正轩让这个老狐狸起疑心,才会有这么一番试探。 “身正不怕影子歪,我经得住试。不过说实话,还是有点伤心。” “我理解。你爹知道,干咱们这行,没有绝对信任的人!人心隔肚皮,最是难测。再说人是会变的,过去是朋友,保不定以后一直是朋友。世侄,就算我给你亲自上了一课吧。” “既然对我保密,现在为啥又公开了呢?”邹士夔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