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坐立不安，左右张望，非常引人注目。如果国民党特务在这里，你这一系列行为，已经把自己暴露了。”原来老头虽然背朝着他，可什么也逃不过他眼睛，也许邹士夔没进门，他已经在观察他了。 　　 “对不起，我以前没干过地下工作，今天第一次来接头。”邹士夔立刻道歉。 　　 “知道女招待为啥不理你？她们识人无数，练就了一双势利的眼睛。这里是法租界高档咖啡馆，你的衣着与这里的环境不匹配。”老头继续说，“你刚上楼的时候，我还担心女招待会把你赶出去。” 　　 邹士夔低头打量自己一身穿着，仍然是在剧团做杂务的油腻工装，是同房间室友区祖望穿剩下给他换上的。出入码头工厂没问题，可与咖啡馆的环境的确不配。 　　 “可我没有合适的衣服。”邹士夔调皮地伸舌头。 　　 “做地下工作，排第一项的能力就是隐蔽！”老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严肃得像刮了一层浆糊，“一个优秀的地下工作者，能够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行事毫不引人注目，让别人看见他就像没看见一样。” 　　 “怎样才能让别人看见就像没看见一样？”邹士夔虚心讨教。 　　 “譬如，你现在招呼女招待，声音不能太低，太低她们听不见。也不能太高，太高引起别人注意。结账时你给的小费不能太低，太低女招待记恨你，如果巡捕房调查她会供出你。也不能太高，太高她也会记住你，会想方设法讨好你。” 　　 “高不行低不行，真挺难办的。” 　　 “所以，这需要你平时注意观察，细心揣摩，掌握好行为做事的尺度，并随时随地约束自己。” 　　 “我会努力，按照您的要求训练自己。” 　　 老头微微点头，鼻子里嗯了一声表示认同。邹士夔松一口气，这时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出一身冷汗。还没加入尖峰，就差一点搞砸，这让他心有余悸。 　　 “知道今天叫你来的目的吗？”老头仍然不苟言笑。 　　 “知道，严经理告诉我，上级想发展我加入尖峰，因此找我谈话。”邹士夔如实回答。 　　 “错！尖峰是党的秘密机构当中的核心组织，只有党员中的精英分子才有资格加入。所以加入尖峰的程序是，首先党员个人主动提出申请，经组织严格考察，合格后才能加入。如果你没有意愿，党是不会邀请你，更不会强迫你加入的。” 　　 “加入尖峰，是我梦寐以求的好事，我当然愿意。”邹士夔迫不及待地说。 　　 老头鄙夷地哼一声：“跟你想的不同，加入尖峰不是一件好事，没有高官厚禄，相反是十分危险的。首先，你必须毫无怨言地服从组织的一切安排，听从上级的任何指示，不能质疑，不能讨价还价，推诿搪塞。” 　　 “一切？”邹士夔犹豫了一下。 　　 “对！有问题吗？” 　　 邹士夔虽然不明白老头口中“一切”的意思，但他还是立刻打消疑虑，不假思索地回答：“没问题！” 　　 “其次，加入尖峰很危险。从此你不再是一名普通党员，而是特殊党员。你必须尽全力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流血牺牲也在所不惜。你能做到吗？” 　　 “我经历过国民党的死刑，我不怕死！” 　　 “最后，成为尖峰的一员之后，你无论面对何种诱惑——高官厚禄、金钱美女，无论面临何种考验——酷刑、坐牢、死亡，无论面对何种委屈——至亲的误解、朋友的谩骂、爱人的背弃，都必须忠诚于，并且只忠诚于中国共产党！” 　　 “我愿意！” 　　 “我再强调一遍，加入尖峰，必须做到三件事：服从，无畏，忠诚。你真的愿意吗？” 　　 “我愿意！”邹士夔差一点大声叫起来。 　　 老头连忙示意放低声音，邹士夔意识到自己冒失，两人抬头扫视周围。白俄女郎显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她们听不懂中文，不明白两个中国人在嘀咕什么，以为是叫她们呢。于是，一个矮个子姑娘不情愿地走过来。 　　 “请问两位，想点些什么？”她用英语问。 　　 “两杯清咖啡。”老头以英语熟练地回答。 　　 等女招待走远，老头对邹士夔说：“你不必着急回答，可以回去好好想一下。” 　　 “不必！”邹士夔拒绝，“我盼望加入尖峰已经盼了好久，我不会犹豫，也不需要再考虑！” 　　 “那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尖峰的负责人，别人都叫我老开（沪语，老爷的意思）。” 　　 一阵巨大的幸福席卷全身，眼前的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尖峰负责人，邹士夔欣喜万分。以前他厌恶假洋鬼子，眼前这个老头衣着考究，嘴唇上两撇胡子涂上发蜡，梳得纹丝不乱，两角还微微翘起，一副洋鬼子做派。可不知为啥，今天他显得特别高大，仿佛浑身冒出光彩，熠熠生辉。 　　 老开伸出手，与邹士夔握手，算是正式认识。 　　 “现在我代表组织对你进行甄别考察，你要如实回答一切问题。” 　　 邹士夔点头答应。 　　 于是，老开询问邹士夔家庭背景、生活履历、社会关系和朋友来往等等方面问题，邹士夔一一作出详细回答。 　　 “傅醒华让你去找他？”出人意料，老开对邹士夔同傅醒华的关系特别感兴趣。 　　 “他这么说来着。” 　　 “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兴许他能给你某个差事呢。” 　　 邹士夔担心老开误会，连忙撇清：“他是国民党，跟我不是一条道上的，不打算去找他。” 　　 “假如我要你去找他，你会去吗？”老开凑近邹士夔的脸，盯着他眼睛看。 　　 “不会！”邹士夔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是反革命，是我们的敌人。” 　　 “组织需要你伪装，去敌人那里工作，像一把利剑插在敌人心脏，你愿意去吗？”老开继续逼问。 　　 “你让我到他身边做特务？”邹士夔瞪大眼睛，头摇得波浪鼓一般，“我不做特务！” 　　 “刚才跟你说，加入尖锋必须做到的三件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