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公眼疾手快，见到人群不知怎么的出现了个小小的空档，瞬间就钻了过去。 　　 “呲溜”，瞬间他钻到了圈子的最里层，顿时眼睛直了，呼吸急促，喉头耸动，只觉得嘴里发干，脑子却异常好使，不由得大喊一声：“这是！黑沉香女士来了！！” 　　 围观群众本就都有这个猜想，但碍于年轻人面皮薄也不好意思问，一个个唧唧哼哼缩在旁边，等出头鸟。 　　 陆大公这一嗓子等于是喊出了大家的心声。 　　 “黑沉香女士！” 　　 “黑沉香女士，真好……好看！” 　　 “是啊，是啊，文采斐然，你看她写的多白，不对，文章写得多好！” 　　 “就是，黑沉香这文字多大！不，不，我是说，如椽大笔！大笔！” 　　 “我看她鼻子和嘴都不大，这笔应该也不会大，倒是可能重峦叠翠，看她柳眉含俏，多半还是春水玉壶，不是，不是，我是说，她的文风迂回曲折，层层叠叠，开篇舒张缓慢，引人徐徐入境，到紧要处，笔锋陡然一转，康庄大道，立刻成了羊肠小路，原本觉得目标近在眼前，奈何蜿蜒曲折，可望而不可及。”说话的是陆大公。 　　 喘息了两秒，他继续道：“普通庸人行文至此，便是让人觉得乏味，只想匆忙放弃，然而黑女士不然，她似乎能有天然的感应能力，知道你读累了，笔锋又是一变，路虽崎岖坎坷，却非方才那般险峻，只要你镇定心神定然能直到彼岸，如此一篇文章下来，真是如临仙界啊！” 　　 陆大公说完，双手插兜，显得颇为潇洒。 　　 他对文笔的的精妙看法，引来众人啧啧称奇。 　　 佘爱珍虽然没听清这货这讲什么，可眼睛不瞎，看到一群人都性致勃勃的样子，自然明白。 　　 知道时机已到，方才这个三七发型，尖头锐面，留着卫生胡家伙的一番言辞，等于是给自己做了暖场，于是轻轻咳嗽一声，“诸位，还请帮我讨回个公道！” 　　 此言一出，人群寂静无声！ 　　 这话很奥妙，佘爱珍并没有承认自己身份，她是聪明人做事谨慎，当然知道一句“我就是黑沉香”能带来多大的效果。 　　 但万一这人群里恰好有认识她的冤家对头呢，只要对方嚎一嗓子，这谎就没法继续了。 　　 何况，她作为季云卿过房女儿，在上海滩上也算有点名气，认识的人不少，这种时候还是要谨慎言辞。 　　 所以选择“请帮我讨回个公道”这种婉转的说法。 　　 围观的都知道今天来江亢虎门前，散步是冲着黑沉香女士来的，为的就是声讨江亢虎那封建卫道士的嘴脸。 　　 现在有个漂亮女士（主要是符合众人幻想）站到中间说，“请帮我”。 　　 那她的身份还用得着怀疑？！！ 　　 “呵呵”某人缩在棵梧桐树后冷笑，“脑补，果然是蠢人最好的自我驱动力啊，没想到佘爱珍倒真是个人才，无师自通，直接点了触发别人脑补这个技能，孺子可教，以后抽空要多多提点她，多多指交她……锦绣文章是有得写了。” 　　 “诸位，都是看了文章到此的吧，《回忆录》一文，乃是西方文坛经典，问世多年，历久弥新，被翻译成多种语言行销世界各地。” 　　 “然而在中国，竟然走的如此艰难，稍有起色便引来封建礼教卫道士的蛮横打压！” 　　 “孔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所存，可见即便是2000年前孔夫子也都不耻于谈论此事，甚至向弟子宣教，而弟子们将其记录在册，流传至今。” 　　 “至于《诗经》里，这些篇幅更多，不知道江亢虎见了，是不是要焚书坑儒？” 　　 “此人，一面为军阀政治张目，一面却积极打压天理人伦，幸亏南方大学的同学勇敢坚定，他们以纯真善良作为武器，与窃据校长职位的江亢虎做坚决斗争。” 　　 “但失败了，不是学生们不勇敢，而是江亢虎和他背后的反动势力太狡猾。” 　　 “今天大家有幸聚集在此，就是要找江亢虎说个明白！” 　　 “诗经能说能写的，为什么我们不能说不能写！夫子在论语中所述所感，为何我们不能！” 　　 她每说一句，围观群众就大声喝彩，那如此如醉的劲头，就是梅兰芳在天蟾大舞台贴《霸王别姬》都没这么火爆。 　　 见众人情绪都被煽动得差不多了，佘爱珍往江宅大门一指…… 　　 陆大公忽然高声朗诵起来“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声兮，无使尨也吠！” 　　 顿时如同往汽油里扔了根点燃的火柴，人潮汹涌中，大家都跟着高声念道：“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声兮，无使尨也吠！” 　　 这还真出自《诗经》，前两句好理解，最后三句实在是有点，大意模拟一个女士的口吻在说“你慢点动静小点，别弄乱我的围裙，也别让狗叫起来” 　　 至于究竟在说什么，后世学者莫衷一是，比如赵安就认为显然是男女在荒郊野外讨论道德文章，也有人说是在学习外语，更有人认为，这就是对个山歌，大家别想多。 　　 人群高呼口号直冲江宅！ 　　 “诗经有车，其速也飙，油门一脚，眼红心跳”赵某人从梧桐树后闪出，嘴里嘀嘀咕咕不停，也混在人群里。 　　 他一边跟着大伙朗诵，一边朝周围几个健壮的粗使妇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明白，从几个方向同时向佘爱珍靠拢，后者则借着掩护，悄悄的从人群中舒而脱脱兮，隐入咖啡馆。 　　 江亢虎生活豪华，虽然这宅子是租的，但里面佣人一应俱全，丫鬟司机花匠都有，门口还有个看大门的门房，乃是个五十多的半老头。 　　 刚开始还没怎么注意，看到人群涌来，也是他手脚快，连忙从里面把雕花镂空大门，黑漆小门都锁上，自己则一溜烟的去找江亢虎汇报了。 　　 群众见受到阻碍，顿时恼怒异常，这天煞的反动份子，不好好接受批斗，竟然还想躲？ 　　 哪儿那么方便！ 　　 当下几个手脚灵活的，便翻门而入，去开锁。 　　 而此刻人群朗诵的诗经又变成了"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这个好理解，男的和女的，都拿着兰花，女的说看嘛？男的说…… 　　 此篇的难点在于，且字的理解，当下有三种解法，第一是作为句读，也就是标点符号，那就是女的说：看嘛？男的说：已经看过了。女的又说：看看吧…… 　　 第二种，且通祖，也就祖宗的意思。意思就是，女的说：看嘛？男的说：祖宗看了。女的又说：祖宗来看看。 　　 第三种，就是通假字，意思是作锦绣文章的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