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五点,这个时代白班放工的时间。 外滩几条马路上的写字楼和后世一样,从雕花大铁门往外吐出无数的小职员,他们是这个时代社会中坚,收入不多但够花,工作蛮累可比做纱厂要经济。 这群小白领是《大沪晚报》最大的读者群体,有点小钱可以做到报纸自由,却还没脱离低级趣味,或者说因为工作辛苦他们主动寻求各种低级趣味来麻痹自己。 申城自从开埠后,因为租界的存在使得很多原本被社会不容许的玩意,都如同雨后春笋般的出现:淫词艳曲,“不好的”电影,弄堂口小贩鬼鬼祟祟兜售的单价昂贵的外国女明星“艺术”照片,都是为这些小白领服务的。 孙大帅主政沪上之后觉得这都是有伤风化的行为!! 那还是去年-1925年,大帅原本出身直系,后来联合皖系,最终投靠奉张作霖的奉系,连横合众拳打脚踢,最终被委以统御江浙地区的重任,并且在之后的军阀混战中击败张宗昌、杨宇霆,一跃成为江浙地区最大的军阀,风头之盛一时无二。 这时孙传芳开始有了问鼎天下的野心,他也知道打天下光靠武力是不行的,必须军政双修-不对军政双优,于是在辖区内搞所谓的清洁运动。 上述小市民阶层喜闻乐见的廉价擦边球消费被一扫而空。 连带着大画家刘海粟倡导的人体模特也被禁止,据说孙大帅一开始不懂什么叫人体模特,特地招来上海知县询问,知县面对不学无术的军阀老爷只能用一句话来解释“模特儿就是光屁股大姑娘给一群人画!” 于是孙大师狂怒!立刻禁止,为此还惊动远在北平的鲁迅,后者在《范爱农》中便yygq的对孙开了嘲讽,这文赵安前世也是看过的。 非但禁止人体模特,甚至连旗袍都禁了,理由更加奇葩-因为女性露着两条胳膊有伤风化。 对此鲁迅再度开炮“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果体,立刻想到升值器,立刻想到信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总之,现在的上海滩表面上是“异常干净”,实际上大伙儿都憋坏了。 “看报,看报!《大沪晚报》独家连载,西洋女子回忆录!”报童挎着装满待售报纸的帆布袋,卖力的吆喝,生意如何都看嘴巴里喊得活广告。 “看报,看报,英国孤女误入伦敦烟街柳巷,要多惨有多惨!” 几个报童轮流大喊,果然他们的努力引起了下班小职员们的兴趣。 “卖报的,过来,你刚才喊的那个,给我一份?” “好的,先生,洋钱两分。” “对了先生,报馆说了,今日是连载第一天,格外优待,平日刊登三千字,今天五千挂零!”报童殷勤介绍。 这些可怜的孩子根本不识字,他们的吆喝都是上级报纸批发商俗称报头教好的。 俞天晓对这些套路心知肚明,为此特地动用公款,让报头们今天多多宣传《大沪晚报》。 效果斐然。 凡是买到报纸的人,立刻翻到连载,也不顾肚子咕咕叫,就借着路灯光芒认真阅读起来,这一看顿时挪不开眼睛了! 很快,路灯下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读报人。 报童们吆喝得更加起劲:“快看快看,《大沪晚报》,路灯下站着的都在看!” 俞天晓今天破例没有回家,往常只要报纸从印刷厂出货,他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 可今天不然,他大着胆子加印1000份,并且是给报头拍了胸脯的:“如果卖不出去,拿回来退给我!”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更何况退货的事情传出去,对他在行业内的声望是重大打击。 孙德成也没走,赵安自然也没走。 他也好奇,自己这波突发奇想能给报社带来多大收益,这关系到明后天如何谈稿费。 六点半,办公室电话响起,总编一个箭步粗拿过去赶紧接起来:“我是俞天晓,什么?三千份全部卖完?还要补货?好好,大概要补多少?2000份!!不是,我没听错吧?好,好,2000份。印刷厂那边版子还都在,你让手下的人到我们的新光印刷厂门口等,半个钟点,最多半个钟点,就能印出来!” 说完也不顾和赵安打招呼,直接一个电话拨给印刷厂,下达加印两千的任务。 说是印刷厂,按照赵安来看和作坊也差不多。 就在隔壁那栋石库门里,二楼是排字间,一楼放着部老掉牙的对开胶印机,这是几家小报共同的印刷点。 俞天晓特地和印刷厂老板打了招呼,2000份印完后,排好的字模千万不要着急清理掉,多放几个钟头,因为可能加印。 对印刷厂来说,巴不得多印,毕竟印得越多越赚钱啊。 一声令下,印刷机开动。 一个小时候,这两千份也被抢光。 再度加印1000份,这几乎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因为等这1000份印出来都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这个时代,大部分人九点就上床了。 但《芬妮·希尔回忆录》“魅力”太大,以至于不少人直接先付钱,为得就是到时候能有一张。 市面上大家被孙大帅压抑的太苦了。 《大沪晚报》等于是在沙漠中给大家送来甘泉,还是外国的! 第二批加印的报纸离开印刷厂后,赵安也回家睡觉去了。 路上他慢慢走着,看到路灯下,不少人看报纸看得呼吸急促、面色发红、腰身佝偻、手插裤兜,仔细看这些人的嘴角往往还泛着水色的反光。 间或还有人在讨论 “刘兄啊,你看这篇,确实耳目一新” “是啊,孙老弟,不瞒你说,我就是冲着这篇才买《大沪晚报》的,好看是真的好看,耳目一新!” “是啊,是啊,你看这芬妮·希尔小姑娘,从乡下去伦敦,结果被那种地方老鸨给骗了,你别说,这种两个女人间的戏份,还蛮少见的,这个作者也是想得出,写得出……” “是啊,翻译者尤其厉害的地方是把,这个连载命名为《芬妮·希尔:一个失足妇女回忆录》,悲天悯人,悲天悯人!是大善人的心思。古人云,看肉p团而起慈悲心者是大智慧大善良,没想到外国书也有此等境界,老夫要继续好好研习,认真揣摩争取以此为终南捷径,早登极乐……” “好来,老头子啊,你要是看了有反应,是不是还得给翻译者送块匾,上面写着回春圣手……” 赵安回到自己的亭子间,心里满足异常,一篇连载就让报纸销量翻倍都不止,无疑是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只要自己保持更新速度,然后俞天晓给力点,去扛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自己就能赚到这个时代的第一桶金。 赵安想得很美,但现实恶劣的居住环境还是让他叹气。 石库门就别指望有独立卫浴设施,幸亏上楼前已经放过水,但个人卫生还是要搞搞的吧。 可……没热水…… 无奈只好提了两个热水瓶,咚咚咚下楼去弄堂口的老虎灶,花一分钱买了三根竹筹,泡了两壶开水,这才解决了洗脸洗脚问题。 掀开被子钻进去,美美的进入梦乡,穿越过来第一天,尚属完美,不但敲了俞天晓这个铁公鸡的竹杠,还初步搞定了今后生计和发财方向。 ghs自古以来都是第一生产力,古今中外历朝历代屡禁不止,甚至明面上禁得越是厉害,私底下传播就更加广泛,作为黄品源的自己,获利肯定也更多。 黄赌毒从来都是高风险活动,但相对之下黄却是最“安全”的。 白天向俞天晓拍胸脯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固然是因为穿越者知道历史走向,孙传芳的兔子尾巴长不了几天了。 再有就算孙大帅虎威大发,在军阀混战的百忙中抽出时间,特别关注自己这个新晋h文写手。 好吧,反正在赵安的记忆中,民国很乱,军阀和kmt到处乱抓人,但好像真没听说GHS有什么生命危险的,抓进去关几天是有的,但好像没听到有直接枪毙的。 在这点上比赌和毒可安全多了,赌是因为往来金额巨大很容易被上位者盯上当猪杀,毒呢,其实军阀明面上都禁毒,北平最近闹得更凶,不但贩d的抓到枪毙,就是复吸的也枪毙。 相比之下,GHS可是太安全了。 看看前辈,刘海粟因为人体模特的事情,从学校跑路,屁事没有,还有个文妖张竞生,正经的法国博士,因为研究“性学”,也被军阀们人人喊打,整天抱头鼠窜于世间,可喊归喊从来不见抓人,最多是把他的作品列为禁书,其它也没啥影响。 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没满期许,赵安沉沉睡去。 第二天,照例被尿憋醒,穿着整齐后出门放完水,拔脚往报社而去。 今天不吃大饼油条了。 昨天5000字足以奠定自己在申城报业乃至hs业的地位。 好歹也是一代文豪(黄色),怎么还可以吃大饼卷油条这种纯碳水食品?除了快速升高血糖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将长衫下摆一抖,慢悠悠走进隔壁的阿五头点心店。 阿五头也住在这条名为康福里的弄堂里,和赵安算是邻居,平时赵安手头活络时也去他这儿解决一日三餐。 可吃正经早饭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赵先生来了啊,今天要吃点什么?” “来,来……二两小笼,再搭一块炸猪排!”赵安豪迈无比。 “赵先生开玩笑,我们这种小店怎么有那么高档的吃食!”阿五头满脸赔笑“要么新鲜虾肉大肉馒头倒是蛮好,阿要来两个,再加一碗小馄饨,连汤带水下去,舒舒服服!” “好吧,就听你的,”赵安有点意兴索然,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是穷,前世随处可见的搭配,竟然属于高档消费。 早点很快就端了上来。 阿五头的店能开得生意兴荣,自然靠得是手艺。 虾肉馒头显然是刚刚出笼,馒头皮喧腾,热气直冒,赵安心急火燎抓起一个,顾不得烫,立刻掰开。 又是一股热气腾空而起,带出扑鼻的肉香,立刻裹住赵安。 肉馅儿不小,足有小孩拳头大,上面嵌着几个淡玉色的虾仁,看着就鲜美。 咬上一口,肉馅剁得足够细,又在调料时打入了足够的水分料酒,入口结实却不失酥软,甚至不要用牙齿,上下鄂稍稍用力,肉馅便带着汤汁散开在口腔中,猪肉的丰腴鲜虾的细嫩,混合着却又泾渭分明,赵安几乎舍不得咽下去。 再咬一口包子皮,面皮吸饱肉汤,吃到嘴里还有嚼劲。 “赵先生,味道怎么样?”阿五头忙得团团转,还能抽空招呼他,果然是八面玲珑的生意人。 “好吃,好吃!”赵安嘴巴塞得像个松鼠,几乎都无法正常咀嚼了,可也还能回答,说明他也不是常人。 “赵先生喜欢就好,以后多来!” “一定一定……” 赵安原本想再来两个,可随即想到今天的午饭肯定也不用自己出钱,昨天硬拉俞天晓去大三元,今天怎么也得是新雅了,听说新雅是沪上第一家透明厨房的饭店,厨房和大堂隔着一层玻璃,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运作场景,并且为了让食客看得放心吃得开心,食堂也特别干净整洁。 赵安早就想去开开洋荤,可惜囊中羞涩,每次如果都只能咬咬牙鼓励自己“下次一定。” 现在么,俞天晓恨不得跪下来求自己,那敲他一顿新雅岂不是天经地义? 到了报社编辑部。 往日,赵安进门后先要向俞天晓和孙德成问好,案后挨个向其他记者点头打招呼,谁让他资历最浅业务业务能力最差工资也最低呢! 今天却不同,他刚推开房门,编辑部原本的闹闹哄哄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赵安两世为人当然知道这些目光中的意味深长,羡慕、嫉妒、甚至还有一丝怨恨。 但哪有如何呢?老子现在就是牛逼,有本事来咬我啊! 这种感觉真好啊…… 赵安轻轻咳嗽一声,走进办公室。 “哎呦,赵兄弟来了啊!”俞天晓立刻从总编专用椅上站起,迎过去。 编辑部里地位高下明显,俞天晓占着唯一一张有扶手的太师椅,彰显地位与身份。 剩下两把靠背椅,是孙德成和另一个资深记者专用的,后者原本是联华电影公司雇员,在采访明星方面有自己的渠道,在编辑部高人一等。 其他人坐的只能是没靠背的方凳…… “来来来,辛苦了,辛苦了坐坐坐”俞天晓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异常狗腿的把赵安按到自己的太师椅上,甚至还给他捏肩,那副形象只能用谄媚来形容。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醒悟过来。 赵安也开口了“天晓兄,你这是何必,这一大早的有啥辛苦的,倒是你,脸色清白,昨天晚上嫂子又没放过你吧……” 肏! 其它记者纷纷在心里骂街,你小子了不起啊!不就写了个黄文么!和总编称兄道弟不说,还开他黄腔!有没有尊卑?俞总编骂死这个不晓得轻重的赤佬! 不料,俞天晓却是老脸一红:“赵兄弟这眼光真是好,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本来是蛮吃力的,但是,但是,坏就坏在,我带了一张我们的报纸回去……哎,赵兄弟真文笔真是……真是……”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在肚子里痛斥总编的无耻远超意料,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竟然是为了夸人! 俞天晓你个赤佬平时对我们都是吆五喝六,鼻孔朝天,眼睛翻白,怎么现在身段这么柔软了,就是对社长也没那么舔吧…… 俞天晓这边也是没办法,他没撒谎,昨天白天忙得双脚跳,回家后只想洗洗干净早点躺平。 坏就坏在带了张报纸的样张回去,更讨厌的是,俞夫人当年也上进过学堂,成绩不差。 看到报纸后顿时两眼放光,一目十行的看完,有翻来覆去认真咀嚼几遍,随后再看自己老公的眼光都不对了。 俞天晓那时还在负隅顽抗:“孩子们,容易惊醒……” “早就被哄睡了,现在就是打雷他们也醒不过来”俞夫人狞笑一声“老俞,不要装死!” …… 俞天晓想到这段,虽然有点心惊肉跳,但还是觉得甜丝丝的,两人结婚多年,夫妻感情尚好,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原本蜜里调油的情调是没了,自己老婆勤俭持家为了开门七件事操碎了心,也逐渐疏于打扮起来。 自己呢,每天被报社各种琐事缠绕,也早就没了当初的“雄”心,夫妻义务也只是草草了事,何况这时代没避孕技术,若是光顾着自己爽,再生个小三子,小四子出来,自己家里的开销可又要暴增了。 不料昨晚…… 想到这儿,拍了拍赵安肩膀,一声长叹:“好文笔啊!” 右手敲敲还隐隐发酸的后腰。 语气中愉悦与辛酸并存,让人叹为观止。 _______ 中国留学人才 本报讯 三十一日纽约电:耶鲁大学石斐尔德科学专校同学投票决定以华盛顿中国使署荣参赞之为爲其一班中才学最优之人,将来最有成就之希望。 《中俄债务委员会开幕,俄方竟否认赔偿原则》:中俄会议中之赔偿委员会,前因中国方面委员长张志良不在北京无法开会,后乃由王正延聘王文典爲委员长,故会务得以进行。 惟关于赔偿事项,中国方面前曾向俄方提出卢布、财产、债务、生命四大赔偿之损失原则,俄方则以强辞夺理之不可抵抗之说,于赔偿原则上即加以否认。 民国十五年《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