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十行扫过，文章内容乏善可陈，归根结底无非是说军阀政治才是优秀的政治，手里有枪自然就心向百姓，反而粤省炮爷那套东西是标准的口惠而实不至，文中甚至表示，所谓公仆纯属自欺欺人一说，当官的怎么可能甘心为民之仆？这是其一。 　　 其次，又说，古往今来，忠仆固然有，但最多的还是各类欺主刁仆，不光数量众多，而且出现了易牙竖刁这种行业精英，尤其是竖刁，乃是历史上第一个有名有姓的太监，四舍五入，那公仆不就是太监么？太监可有好人？ 　　 再说咱们军阀，是的，手里有枪是恶形恶状了点。 　　 但是！ 　　 天底下的爹妈教育孩子的时候手里不也得有根鸡毛掸子么，虽然打儿子是很痛，可天底下哪儿有不痛爱儿子的父母？ 　　 同样四舍五入，军阀执政对老百姓而言那就是多了个爹，是大大的有好处的…… 　　 之后便是说粤地锅民党乃是拿了苏俄的银子，为的就是要在华夏大地推行gong产gong妻的歪理邪说，试图“绝我五千年悠久之君臣父子文化！” 　　 “这，……”马宏看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由衷夸奖道“先生，真是健笔，大大的健笔。” 　　 “小意思”江亢虎笑笑 　　 “只是，马某，还有一事不解。” 　　 “马先生但说无妨” 　　 “窃记得，江先生当年归国，便是主张父母之爱不及夫妻之爱的，怎么此文中……更记得当年江先生说要在各大城市设立……”马宏略做停顿，稍加回忆后继续道“每市必集大赀，为高洁精邃之公园，供男女行乐之用。凡秉牝牡之具，当情感之时，皆得交……” 　　 “如何？那确实是我说的？”江亢虎满脸惊讶的看着对方，“可有问题？我看你都能原文背诵，想来也是支持我主张的？” 　　 “这，这”马宏挠头“当年一见文章，便是如雷贯耳之感，又似仙音袅绕，是以至今还能复颂……只是先生的观点，和所谓的gong产gong妻，不一样么？” 　　 “是啊？”江亢虎还是不解 　　 “那，那岂不是自相矛盾，先生在《无家庭主义》一文中提出的观点，岂不是和此文道理，背道而驰？只怕，只怕说服力不足啊？” 　　 “胡说！”江亢虎一拍桌子“当年那不是没15根金条么！” 　　 随即耐心解释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你瞧这第一条就是为人谋而不忠乎？既然我今日为孙大帅谋，那必定要忠，是以，今日之我必定要扬弃昨日之我的观点” 　　 “其次，《礼记》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是乃至极高深之道理，深谙西哲辩证法之三味，须知宇宙万物中，变化为绝对，静止乃相对，今日之我比较昨日之我，当然是有变化的，而本人当然是越变越好。” 　　 “所以”江亢虎总结道“能驳倒昨日之我的，唯有今日之我，如此方得夫子“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之教诲。” 　　 “再有昔日康有为通电全国曰‘何如摒除党见，改建一巩固帝国，以竞存于列强之间，此义近为东西各国所主张，全球几无异议’，对吧，他康有为公然说要建立帝国，你说梁启超泉下有知，怎么也得拼了性命把他一块儿带走？由此可见，今日之我反对昨日之我，昨日之我不如今日之我，乃是全球几无异议之真理嘛。吾爱吾师，吾更改真理！子曰，朝问道而夕可死矣。江某不才，死是不敢死的，但闻新道后改信新道，倒也是知行合一的。” 　　 马宏脸上波然不惊，心里却惊涛骇浪，有种无法言述的崇敬感，当军阀幕僚那么多年了，在无耻方面自诩为见多识广，甚至理论指导实践也做的不差，但今天，那是盾构机撞屁股-开了大眼了！ 　　 能把反复无常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并且乍一看还合情合理，这不是一般的才子啊。 　　 千言万语汇成两句话： 　　 第一句：“这钱我花得值” 　　 第二句：“早知道当文化人赚钱那么容易，我当初何必投笔从戎”，说完双眼紧闭，泪水涔涔而下，似是悔恨，似是羡慕。 　　 江亢虎摇摇头：“不简单的，和你们没法比，你拿着枪出去对方就得乖乖把钱给你，我找你要钱，可是大费周章呢” 　　 “但你拿的是金条！说实话，老子当兵半辈子，攒下的身家都没那么多！”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和你们这种细水长流的买卖不能比，不能比啊！”江亢虎倒是谦虚起来“何况，我也不是一篇文章就要你这么多，此文刊出后，我还得联络天南海北的志同道合的同志，要他们纷纷发文响应，把这气势托起来，才算不废江某人的一番苦心，别的不说，光往来电报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何况这电报多属机密，我得自己花钱雇佣报务员，再从电报局租用线路，这都是成本！” 　　 “再有，这年头日子不好过，大家做买卖连见钱交货都靠不住了，非得先钱！”言毕，颇有愤愤不平之色“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马宏如坐针毡，心说我听了都觉得尴尬，这玄武卵说的时候倒是脸一点都不红，我果然不是吃笔杆子饭的料啊…… 　　 江亢虎又道：“我这也是和孙大帅投缘，才愿意接这单子，报价已经是足够克己，足尺加三，童叟无欺了。” 　　 “你这是欺无叟童吧”马宏的心在滴血。 　　 如果说前天赵安一番心血，物理魔法并用才堪堪摧毁了佘爱珍的人格，让她服服帖帖，现在江亢虎只是一篇文章，几句闲谈，就让个老资格的军阀幕僚开始怀疑人生，论PUA功力来，穿越者是远远不及这位土著中的“翘楚”。 　　 马宏觉得不能再多呆了，于是将稿子往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放。 　　 “慢着！”江亢虎一把抢过稿子“钱呢！还有十根大条子呢！” 　　 “这！”马宏一愣，心说这真成菜市场做买卖了，十五根金条，一条十两，加起来就是150两，按照十六两制来算，那就是九斤多，谁tmd出门带那么些金子！ 　　 “这是规矩”江亢虎耐心解释“道理我刚才也都解释了，还请马先生体谅” 　　 马宏也犯愁，十五根金条对孙大帅而言，倒是拿得出，可眼下，军费吃紧，下面的丘八大爷要是拿不到军饷可是要当场哗变的，是以大帅府一时手头有点紧。 　　 江亢虎怫然不悦：“马先生，生意不是这样做的啊！” 　　 “好好好，”马宏拱手“宽限几日，最迟下礼拜一，我肯定把金条送来。” 　　 “那好，此文我看还有不足之处，也正好借这几天功夫，再加修改，务求尽善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