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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巧克力大楼

苏德间谍战 郑辛禹 4828 2024-04-17 22:27
   我之所以成为共产党人,只因为我是犹太人。我接触到了东布罗瓦的工人,才明白资本家是怎样的剥削他们。另一方面,犹太人问题从小便缠扰着我。只有在马克思主义里面找出了真正的答案。我认为,只有社会主义社会才能结束种族主义、排犹太主义,让犹太文化发扬光大。我研究过排犹思想的起源和内因:从帝俄的屠杀犹太人到法国的德雷弗斯事件①。在我看起来,纳粹主义正是排犹太思想在二十世纪的集中表现。我眼见妖兽成形,而为天下的太平担忧。德国的工人党,兄弟阋墙,置公敌于不顾。很多人认为,希特勒一旦执政,必然会销兵卸甲,抛下《我的奋斗》,让冲锋队转业为夏令营辅导员。德国资产阶级和世界资产阶级一律认为,德国的赤祸酿乱,吃一帖恢复秩序的药剂,治疗一番,未尝不是个妙计。    1933年1月30日,各报以头版新闻报道,阿道夫·希特勒当上了总理。我当时已是共产党员,觉得警钟一声,足以振聋发聩。世界已向野蛮势力敞开了大门,奥国小军曹戴在脸上的民主假面具卸下来了。从此以后,首先是德国,接着是欧洲,将要学会在铁蹄下讨生活。    1933年2月27日,国会大厦有人纵火。起火刚刚几分钟,戈培尔和戈林已经到了现场。第二天深夜,一万共产党员和社会党员束手就擒。3月5日举行选举。戈林预告说:“今后我的行动,决不斤斤计较五花八门的法制成见。我们不用理睬那种假想的法制。该消灭什么,我就下令消灭什么。如此而已。”就这样,共产党得到的选票,一律作废。当时,恐怖气氛已经弥漫全国,而社、共两党仍然得票一千二百万。其他各党一千万。纳粹得票一千七百万。仅凭希特勒一纸命令,共产党所得议席一律作废。德共总书记台尔曼被捕,跟着便是季米特洛夫被捕。    连锁反应是不可避免的。    3月23日,魏玛宪法寿终正寝。    德国在赤党和褐党之间,首鼠两端,迟疑不决。现在却是褐色泥浆淹没了大地。希特勒为了摧毁德国的工人运动,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冲锋队向工人冲锋陷阵。1933年5月2日,工会大厦为冲锋队攻占。由总罢工来阻拦希特勒的指望,又成泡影。成千上万工会活动家,也被关到铁丝网后面去,奉陪社、共两党的党员。但是,恐怖统治还缺一条铁臂。1934年4月,盖世太保诞生了。    早在希特勒取得政权以前,我就读了《我的奋斗》。当时很受友好们的打趣。后来,我逐渐发现纳粹的发展过程,早在书中描绘得一清二楚。希特勒在这部书中不断突出两个主题:一个是“粉碎国际犹太帮”,一个是“消灭共产主义”。    我既是犹太人,又是共产党,自然觉得两档子事都有我的份。1935年1月,颁布了“种族纯洁法”迫害德国犹太人。同时,我觉得纳粹势力虽然暂时限于第三帝国境内,不久终将残害全世界。大祸将临,朕兆不断显现。1935年1月13日,纳粹政府决定实行强迫兵役制。希特勒悍然把凡尔赛条约扔进了字纸篓。同一年,萨尔省居民百分之九十赞成归并于德国。    西方民主国家就是不肯正视危机,一味拖延,期待奇迹。他们迁就姑息,妄想舆论责难能使纳粹却步。西方民主国家越是首鼠两端,希特勒便越发步步进逼。1936年3月9日,德军开进莱茵区。西方对此毫无反应。1936年7月初,西班牙内战爆发,其实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英法政府标榜不干涉政策,听任德意军队扑灭西班牙革命。然后,在1936年,德意终于缔结了反对共产国际的同盟。    世界各国迟疑不决,不肯在蛋壳里便把褐色瘟疫的苗头扑灭,反而姑息养奸,听其蔓延。1937年5月1日,我头一次出差去法国,路过柏林,更叫我如梦方醒。街道上景色,令人看了没法忍受。成千上万戴便帽的工人,成千上万青年人,挥舞着纳粹旗号,高唱希特勒赞歌。我在人行道上,看得目瞪口呆,就是不知其所以然。德国群众到底发了什么样的集体狂呢?歌声响彻云霄,不久就将响彻欧洲。我呢,已经深信不疑,没有一次剧烈的冲击,不打一场世界大战,纳粹势力是无法遏制的。这一场残酷的斗争,将决定人类的前途,我下决心把我的岗位放在第一线。    谁给了我参加战斗的机会呢?是苏军情报组织。组织的领导机关设在红场附近,士纳门斯卡亚街十九号。楼房不大,由于油漆的颜色,大家称之为“巧克力大楼”。这时候,苏联情报机关跟西方的作法不一样,主要依靠各国的共产党人。这种机构成立于内战时期,没有来得及培训真正的特工人员。    任何特务机关搞情报,都想在对象国家就地物色特工人员。苏联当然也不例外。红军自然也掌握数以千计的共产党员,这些党员并不把自己当作间谍,而自认为世界革命的先锋战士。一直到1935年,苏联军事情报组织还保持着这种国际主义性质。如果不放在世界革命的范畴里面,那就没法理解这等样人怎能加入这样的队伍。我跟这样的人交道打得多了,可以证明他们是完全无私的。他们绝口不谈钱,不提工资。他们不过是平民百姓,就象在工会里那样效忠心。    红军情报领导人是柏尔青将军,老布尔什维克,在革命前两次被判死刑,两次越狱脱身。内战时期,他指挥一个团,指战员都是拉脱维亚人和爱沙尼亚人②。这个团负责警卫列宁和中央政府。那时候,布尔什维克领导,确实奉行国际主义,否则决不可能把中央警卫交给外国人负责。    与此同时,共产国际也在各国拥有自己的耳目。民族各部搜集各种政治经济情报。主要因为长时期内苏联同其他国家没有外交关系。谁都知道,搜集情报一般通过外交途径,所以,在苏联的处境下,只好成立当地机构来弥补这个缺陷。    苏联情报的第三组成部分是内政部。内政部负责国内治安,就必须搞清苏联境内的外国特务。随着时间的推移,内政部的职权日益扩大。国外的保安工作也交给了它。接着又负责监视各国白俄的阴谋活动。最后,内政部既管国内,也管国外,跟军事情报展开竞争,并派特务钻进军方情报系统。    革命刚结束,莫斯科的外国使馆,便变成反革命的核心。    特别是英国大使馆里,有一个特工孤菌在蠕动。这人名叫洛卡特,朝思暮想推翻苏联政府。他跟一些极端分子联系,要跟布尔什维克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柏尔青听说他要收罗军官、士兵,加入他的阴谋活动。柏尔青便亲自找他,说自己手下一个团,一心只想投奔他,因为这些人都不满意新政权。全国人民群众都破灭了幻想,知道受了革命党的骗。俄国已经大乱临头,非采取救急措施不可云云。然后,柏尔青以口问心,对洛卡特说,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免除这场大难。    洛卡特开头还略存戒心,说来说去便落进了圈套。他俩搞了一个计划,推翻掌权的班子。这样一桩大事,当然需要非常的手段。单说答应举事士兵的酬劳,就花一大笔钱。柏尔青当即暗示要马上先付一千万卢布。洛卡特如数交清,连眉头也不皱一皱。    他俩随后又规定了发动反革命政变的细节。行动将是简单的,但又是彻底的。先包围政府大厦,逮捕政府首脑,连如何处置列宁都规定明确。一位有名有姓的东正教神甫,提供教堂,为共产党的领袖治丧。    柏尔青把收到的巨款,存放在安全场所。到了约定的日期,乱党开向政府大厦。红军团队当即截住包围,生擒洛卡特,逐回英国。    这是柏尔青初试身手。后来便负责组织苏联的情报机关。我在1936年12月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为公认的领导人物。    他为众望所归。为人全不象个机器人式的情报专家。他最重视人的品质。他爱收罗的人才必须是这样的人,他说:“苏联情报人员必须具备三种品质:一是头脑冷静,二是心肠热烈,三是神经坚强如钢铁。”他和一般的特工作风相反,决不扔下遭难的部下,决不牺牲一个部下。在他看起来,情报人员首先是人,而且首先是共产党人。    柏尔青跟他派出国外的人员,经常保持个人联系。就这样,他和苏联情报巨头里查德·索尔格,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我去比国以后,于1938年,在布鲁塞尔遇见索尔格。他告诉我第一次会见柏尔青的情况。    索尔格是个人才,非常聪明,是德共积极分子,曾写过几部经济著作。他本来在中国工作,1933年召回莫斯科。柏尔青在一个象棋俱乐部和他约会,因为这个俱乐部里常有德国人来往。    索尔格谈道,柏尔青真叫单刀直入。他说:    “你看,当前,苏联最大的危险是什么?”    “哪怕作这样一个假设:就算苏联会跟日本打起来,以我所见,真正的危险,还是来自纳粹德国。”(谈话时,希特勒上台才几天。)    柏尔青说:“正因为这样才请你来这儿。我们想让你去日本······”    “为什么去日本?”    “因为在东京,德日接近已见端倪,你可以搞到不少军事准备的消息。”    索尔格开始弄明白,人家想叫他干什么,便插话说:    “怎么,叫我到日本去搞谍报?我是新闻记者嘛!”    “你说你不愿意当间谍,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个间谍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有些什么想法?你心目中的“间谍”是搜集情报,提供本国政府去利用对方的弱点。可是我们苏联人,我们不想打仗,我们只想知道敌人在怎样准备,发现敌人的    弱点,以免临事措手不及。”    柏尔青接着说:“我们的意图是:由你在日本成立一个保卫和平的团体。你尽量招徕日本的名流,尽力使日本不至于拖进一场反苏战争。”    “我用什么名字到那儿去?”    “用你自己的姓名。”    索尔格十分惊讶。在场的柏尔青的助手们,也掩盖不住他们的惶惑,说道:    “他是德共积极分子,德国警察早有他的档案。这又不是新近的事情。1918-1919年代,他已经为德共活动。你可以相信,德国警察决不会失掉了他的踪迹。”    柏尔青答道:“我知道,我完全知道这得碰碰运气,不过我认为,只有自己的鞋子最衬脚。我也不是不知道盖世太保掌握了德国警方的档案,可是,等到他们把索尔格的材料补充整理就绪,莫斯科桥下的河水,已经流过不知多少了。再说,就算盖世太保动作神速,超过咱们的想象,索尔格当共产党员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他就不能在十五年里改变主意吗?”    柏尔青又转过身去,对他主管德国的助手说:    “你去设法让《法兰克福》日报,派他当驻东京的特派记者。”    接着,他又转身对索尔格说:    “你瞧,这不是得心应手了吗?你再也不会觉得自己在当什么奸细了罢?”    柏尔青早就定下这么一条金规玉律:情报员的掩护,并不是只装门面。预料的事居然实现。《法兰克福》日报真派索尔格去日本当记者。日本官方对他的文章估价甚高,最难打进去的部门,也都对他敞开了大门。他一一结识了德国驻日大使和武官,并且被认为“自己人”。柏林供给驻外使节最机密的消息,都到了索尔格手里。    大战前两三年,盖世太保派代表去东京,监视使馆人员。索尔格很快便跟这个人混熟。后来,柏尔青害怕的事情毕竟发生了。那个盖世太保特派员,收到从柏林寄到的材料,载有索尔格的共产党员经历。    这人对索尔格说:“当年,真有你的!”    索尔格便照柏尔青的说法说:    “不错,年轻时候胡搞嘛!老古董啦!”    他甚至再开个玩笑,不久便加入了国社党。他的把戏玩得那么巧妙,等到日本政府有所察觉,德国大使还正式提抗议,说是不该逮捕他的“优秀助手”。    ①德雷弗斯是犹太族法国军官,以间谍嫌疑成冤狱。左拉名著《我控诉》,便是为冤狱平反而写的。    ②当时,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还都是独立国,1940和1944年才先后归属苏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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