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洼成市的时间不长,但已经成了大连最热闹的地方。商铺林立,酒肆饭庄汇聚,路边各式小吃也花样繁多。十七妹东颖和十八妹东娴最喜欢吃电影院门口的那个摊儿上的糖葫芦,每次来逛都不会错过。 金东轩无聊地在旁边抽烟,却意外遇见游轮上那名少佐。两人迎面都是一愣,随即互相打了招呼,客气地聊了几句正要分手,却听见十七妹惊呼一声,金东轩扭头看去的时候,十七妹正一个巴掌甩到一名穿着和服的日本人脸上。 “八嘎!”那日本人正要挥拳动粗,金东轩急忙窜过去一脚就把日本人踢倒在地,连声问道“怎么回事?”那日本人恼羞成怒,正待起身再次扑去时,少佐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又转向金东轩用日语说道:“请多原谅!你们先走吧,我来处理这件事。”那日本人如一只野狗一般狂吠不停,被石原一手掐住脖子,一手捏住下颚,听不清在嘶叫些什么。 金东轩已经听两个妹妹说了缘由,这个日本人刚才摸了十七妹腰上一把,显然是想轻薄于她。金东轩还待找那个日本人的麻烦,却见少佐不停使眼色,便压下怒气带着两个妹妹上车。如果不是石原穿着军服干涉此事,金东轩真可能将这个日本人当街打死。日本人虽然在大连横行霸道,百姓只能惹是生非,但独独惹到金东轩这种人家,却绝没有好果子吃。所以看似是石原解了金东轩他们的围,其实是救了这个不知好歹的日本人的命。 经此一闹,也没了继续胡逛海吃的兴致,索性开车回家。 十七妹不过也只是腰间被摸了一下,安慰几句也就罢了。已是日落时分,阖家上下正准备共进晚餐,门房老丁来通报说有一位日本军官求见十六阿哥。父亲母亲疑惑中又有些忐忑,金东轩和两个妹妹知道肯定是那名少佐来访,却不知其此来何意。金东轩来不及跟父亲说明,丢下十七妹和十八妹跟父母叽叽喳喳说着事情的经过,一个人径直去客厅见客去了。 少佐的突然来访让他颇感意外,更意外的则是彼此不过萍水相逢,尤其此处虽也算是自己的家,但毕竟连自己都是第一次来到大连第一次住进这里,一个日本人竟能径直来访,金东轩倒是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更有一丝寒意从后脊梁骨窜上来。不过见面之后少佐的自我介绍倒也减轻了一点他心里的狐疑,对于这个名叫石原晋二的关东军沈阳宪兵队的参谋而言,在日本人治下的关东州的大连城里,想要了解任何人的任何情况,那确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听到石原少佐说已把那个日本人送到警署拘禁,金东轩叫十七妹东颖也到客厅致谢。从小娇惯受宠的东颖本就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在哥哥话里话外和眼神的示意下勉强说了几句不情不愿的感谢的话,便绷着脸噘着嘴托辞离开。石原倒是脸上不在意,金东轩反有点不好意思,便极力留他在家吃饭,被石原坚决谢绝也只好不再坚持,顺坡下驴客气地说道:“今后你我都在沈阳,以后还请石原君多多关照。” 石原得知金东轩翌日开车前往沈阳,试探问道是否可以搭车同行,金东轩一愣,索性满口答应。 晚间,父亲的临别训导和母亲的千叮万嘱之外,金东轩特意叮嘱两个妹妹以后在外小心,尤其遇到日本军人浪人甚至普通日本人更要保持距离,以免意外。他在日本多年,太知道日本这个民族尤其是日本男人的猥琐卑劣。 世道不太平,沿路胡子土匪频频出没,东北把土匪习惯称为“胡子”。本来父亲安排司机大刘开车送他去沈阳,然后大刘自己坐火车回大连。现在石原少佐同行,倒是少了这份顾虑,那身日军军服对于胡子们还是很有震慑力的,金东轩和石原二人又都会开车,便也干脆就不用大刘辛苦奔波。 翌日清晨,和父母妹妹们言语辞别,一路上两人边替换着开车边天马行空地胡聊海唠,一会儿日语一会儿汉语,完全没有旅途的寂寞,互相熟悉和亲密不少。经过一个集镇,找了家饭庄吃午饭,石原坚持不喝酒,金东轩喝了几杯,吃完便换了石原开车。不知有意无意,伊波丸上的事谁都没有提起过一句。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不饿,又想着早些到沈阳休息,于是连晚饭也没顾上吃,就一路换着开车,没想到刚进抚顺地界却出了幺蛾子。 抚顺多山,属于长白山余脉,公路多是在山间谷地,因此蜿蜒曲折,极少笔直的大道。加之天色已晚,那时的乡间公路又没有如今的路灯,路上车辆本就极少,这样的夜里只有他们一辆车孤零零地在公路上疾驶,两道光束刺破夜空,射向遥远未知的远方。石原开着车,金东轩坐在车里颠簸着,突然有了在伊波丸上最后那晚的感觉。直觉告诉他,今晚又是一个不那么平静的夜晚。 后来的事实果然印证了他的预感。 轿车在突然的几下颠簸后陷进路当中一个并不很深的大坑,无论怎样踩油门和打方向,轮子飞转,除了发出的一阵阵轰鸣声和扬起的一阵阵尘土之外,并无任何作用。两人又是推又是拉的,轿车依旧纹丝不动,只好一筹莫展地等等看是否有过路的汽车能帮忙牵引。帮忙的汽车没等到,倒是等来了山上的胡子。 从路边龙头山的方向,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十几个穿着那种猎户冬天的皮袄或是冒坎肩、带着比脑袋大好几圈的毛皮帽子、个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包围了他们俩,二话不说就把两个人捆了起来,任凭两个人扯着嗓子又喊又叫连抗议带骂街的,愣是没人接茬搭理他们。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胡子”吗?金东轩甚是懊恼,后悔没有在天黑前停在路过的哪个镇子,第二天再赶路。他看了眼旁边同样被捆得像个熟透的大虾一样的石原少佐,心里恨恨地想道:“这日本人的军装也不管用呀!”随即想到这样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就是穿件龙袍,这帮胡子也看不见。 四五个汉子麻利地从马背上抽出几块木板垫在轿车轮子下面,分工明确,三两下就把轿车推出了大坑,有个小个子胡子像模像样坐到驾驶座上,带了两个同伙先一步绝尘而去。 金东轩和石原少佐被扔到马背上,又用绳索捆了几道,一行人离开大路,向深山里而去。 金东轩脸朝下趴在马背上,顾不上肚子和肋骨被马鞍硌得生疼,心里却在奇怪是什么样的胡子,竟然还有会开车的。那个年头,能开车不仅是个罕见的技术活,更不是一般人能学能会的。哪怕是张大帅的奉军精锐里或是日本人的关东军里,不是专门的汽车兵,也很难找出一两个会开车的来。他扭头想看看石原,却因为角度的关系怎么也看不到,索性便也不看不想了。生死有命,爱咋咋地吧! 马儿一颠一颠地上了山,终于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方止步,感觉四周也有了些光亮,不再只是一路的月光,有了火把和油灯。肯定是到胡子的老窝了。 金东轩和石原被从马背上扛起,扔到一间木楞房里,幸好地上满是干草,倒也没摔伤,比起马背上反倒踏实舒服了许多。两个人也没心思说话,屋里诡异地安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