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睡了一个多时辰的样子，金东轩悠悠醒来。他睁开眼，就着门缝里透来的月光扫视了下周围，小小的木屋里一样家具摆设都没有，只有地上的干草，斑驳的四壁上除了一扇破旧的木门，连一扇窗都没有。看起来这应该就是胡子们专门关押“肉票”的地方。除了他之外，再无人影，石原少佐也不见了。他用被反绑着的双手撑地，双腿发力，勉强站起来，踉跄到木门边，透过木门上的缝隙向外看了看，按照月亮的角度和高度，应该是半夜十二点多的样子。 　　 外面一片静谧，只在这个缓坡对面的三十米开外的一个像是山洞洞口样子的边墙上挂着一盏油灯，在暗夜里一闪一闪发着昏黄的光。油灯下有个穿得跟只皮毛斑驳的狗熊一样的汉子，双手拢在袖筒里，夹着一支老套筒步枪，不停地跺着双脚，嘴里哈出一团团的热气，在油灯的光亮里飘渺变幻。 　　 金东轩正想躺回到草堆上，山洞的两扇门无声地开了一扇，他赶紧重又将眼睛凑到门缝上。一前一后地出来两个人，端着枪，押送着前面穿着军装、双手背在身后的石原，应该是被五花大绑着。端着枪的胡子边走边骂骂咧咧，不时还用枪捅一下石原的后背。 　　 走到这间破屋门口，石原站在门边，后面那胡子把枪靠墙放下，掏出钥匙开了锁，一脚踢开木门，顺手把站在旁边的石原拽过来推进了屋里。石原顺势向前踉跄几步，俯身倒在草堆上，粗声大气地喘了几下，转过头看看旁边坐着的金东轩，苦笑了下打了个招呼：“你醒了？” 　　 金东轩回了个无奈的微笑，在屋里昏暗丝缕的月光下比哭也好看不了多少，用关心和忐忑各半的语气问道：“过堂了？”石原顺势打开了话匣子，详细说起来他刚才被提到山洞里的经过和他所了解的一切。 　　 原来这是抚顺西部清原县的龙头山，盘踞着的胡子头是颇有恶名的小白龙和驼龙夫妻俩，手下四大金刚和百十来个兄弟，算辽南最大的山匪。和那些小股绺子相比，不仅人多马多枪多，更是奸诈凶狠，故而在道上颇有盛名，大帅派兵清剿过几次，因为龙头山的地势易守难攻每次都无功而返，索性也就划界而治互不相犯随他去了。这小白龙和驼龙夫妻俩也识相，只劫过路富商的财货，轻易不伤性命，对于大帅相关的官府钱粮从不侵犯，因此大帅剿了几次没结果便也撒手不管，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近几年来倒是相安无事。这小白龙更有一样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对山下几个左近相邻的村子不仅从不骚扰，更是在其他绺子袭扰村子时每每出马解救，所以在这批片颇有义名很得人心，每次官府清缴的人马出动，山上便得了消息，早早地有了防备，这也是大帅的队伍几次清缴都没得逞的原因所在。 　　 金东轩想到一个问题，顺嘴便问：“这附近你们日本人的关东军、满铁和煤矿铁矿势力不小，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你们日本人就这样任他坐稳坐大吗？” 　　 石原愣了一下，随即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们关东军一向的重点是关东州和满铁附属地的安全，清剿山匪并不是关东军的职责。” 　　 金东轩换了个话题：“刚才你见到小白龙了？很白吗？”说完自己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好像这是个多么好笑的话一样。石原却也很是配合，附和着也哈哈大笑了几声，说不仅是小白龙亲自提的他问的话，还见到了女寨主驼龙，如何如何美貌和智慧共存、勇气与枪法俱佳云云，说的好像是他亲眼看到了驼龙的枪法似的。金东轩便也顺着话音啧啧赞叹几句，还在黑暗中竖了竖大拇指，怕石原看不清楚，特意把那只手一直伸到石原鼻尖前。 　　 “那，石原君你看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呢？是不是通知我家里拿钱来赎我们的命呢？”金东轩问完，静等石原的回答。 　　 石原倒是并未让他等多久，深思熟虑胸有成竹般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我看这小白龙和驼龙夫妻并非凡人，虽然落草为寇，但志向高远，必不至于为了几个赎金而扣留我们。我猜想应该是为了你我的身份。” 　　 “你我的身份？如果是你的身份，难道他要归顺关东军？”金东轩实在忍不住笑着脱口而出，“如果是我的身份，难道他想着归顺大清？可是，这都民国了呀！” 　　 “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是我的感觉。等他们让你过堂，估计就真相大白了。”石原说着打了个哈欠，“我睡一会儿，太累了。” 　　 金东轩忍住笑，看着石原把头转到另一边，心里却想着：“小样儿，你个小日本子跟我玩心眼还太嫩，真以为我啥都看不出来呢？！”也没去管他真睡假睡，自己也躺下，很快就真睡着了，直到被开锁开门和呼喊声吵醒，外面已是太阳高挂天光大亮。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胡子，一边一个夹着金东轩的两臂，向山洞走去。 　　 山洞洞门并不高大，但进到里面确实别有洞天，给金东轩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看的《西游记》话本里妖精的洞府。没走几步，豁然开朗，是一个面积不小又高大开阔的大厅，靠着尽头的山岩搭了个戏台一样的高台，上面坐着一男一女，应该就是小白龙和驼龙。台下有站有蹲也有来回走动不知忙碌些什么的“小妖”们，对被押到台前的金东轩并没刻意停眸关注，似乎司空见惯一样，也没有《西游记》里小妖们的呼喝声或《水浒传》里衙役们的杀威棒，就这么松松垮垮把金东轩推搡到台前，两个胡子径自扭头走了。 　　 金东轩站在台下等着“过堂”，却并没有人理睬，倒弄得他一头雾水不会玩儿了。台上那土匪夫妻只管眉目传情欢声笑语，就好像根本没看见台下有个五花大绑的“肉票”一样。众多“小妖”也是站的站蹲的蹲走的走各忙各的，虽然不知忙些什么，但就是没人来忙活一下他这个大活人。金东轩倒也不急不恼，他知道这不过也是对方的心理战术而已，他才不上当呢，既来之则安之。站着有点累，他索性走到旁边一张长条凳子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果然，马上就有人理他了。只听一直站在附近拿着一把匕首修着自己的胡子的一名胡子一声暴喝：“妈了个×的，你以为这是你家呢？！”喊归喊，但脚下并没动窝，只是瞪圆了眼睛吓唬着金东轩。 　　 台上二人也才停止了打情骂俏的做作，齐齐将眼神对准了金东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