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就是不想看着你一个人去送你奶奶,更担心你到时候因为害怕看到她的遗像而临阵退缩或者一见到就落荒而逃。” 这几天发生在千诺身上的一切,季星河都经历过。 十二岁的季星河无法接受母亲去世的现实,于是未曾出现在母亲的葬礼上。那时的他求生欲望都很微弱,大病一场后方才大梦初醒,回过神的时候母亲早已长眠地底。待到坟墓上的照片永远定格,季星河无比后悔没有送别母亲最后一程。自那时起,这场遗憾一直持续到十七岁,未来也将一直持续。 千诺和他太像了,他猜得到每一种可能,临阵脱逃、落荒而逃,或者独自一人痛苦地亲眼送人走,无论千诺是怎么选,都会很痛。 最好的选择是勇敢面对,平静地送人离开,可是这个最痛。 季星河:“因为我当时太懦弱了,我没能送我妈妈最后一程。千诺,让我陪你去送送你奶奶行吗?权当是弥补一点,我当时没能送我妈妈的遗憾吧。” 季星河的眼睛已经涨红了。千诺从来没见过他流眼泪,哪怕是那天把曾经血淋淋的经历讲给她听,他也没有流过眼泪。但此刻,他眼眶红了。 原来他不仅是为了陪着她,同时也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千诺心下领会。 千诺:“好,去吧,我们一起去。” ----------------- 千家老太太的葬礼办得并不隆重。 年近古稀的老人,身边已经没几个老朋友了。千家又因为千诺的原因,不太热衷于主动和远房亲戚往来走动,所以葬礼上也就寥寥数十人,都是亲近的。 这间灵堂有些狭窄,纵深较长,墙边摆了两排花圈,花圈另一头站的人。 千诺和季星河到的时候,灵堂里已经站了很多人。 千宇成一家三口站在遗像侧边,对每一个鞠躬送别的客人回礼。 千诺今天穿了件漂亮的黑色毛线连衣裙,头发梳得很整齐,中长发拢在耳后,耳边别了一枚精致的小白花。 她漂亮,是越不施粉黛就反倒越清丽的长相,一朵白花的点缀就足够充分彰显她的漂亮。 千诺今天想漂亮,不管任何人看不看得顺眼的漂亮。 季星河为了表示对逝者的尊敬,今天特意换了黑色帽子,穿了件黑皮衣。进门后就安静跟在千诺身后,随着千诺的步伐缓缓往遗像边走。 两个人不管是长相还是气场,在为数不多的人群中,都太打眼了。一路走过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看向千诺时,这群人有打量,有轻叹,也有若有若无的鄙夷…… 可当他们把视线转移到身后的季星河身上,千诺能清晰察觉到他们突然收回的目光。 季星河的帽檐下光线暗淡,无意识间绷起的下颌线棱角分明,唇线紧抿,眼睛是充斥着迫人的下三白。他以下三白回敬每一个奇怪的眼神,整张脸都写着不容造次。 季星河今天是来悼念的,也是来撑腰的。 少年少女一前一后在遗像前站定,两个人都没有表情。没有表情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着令人不敢靠近的磁场。 千诺并没有情绪失控,更没有行为失控。直到离别的时刻真正来临,她才发觉自己原来竟然是平静的。 她在心里和奶奶告别。久久站立,诉尽衷肠。有些话,若逝去的人真能听到,便无所谓是否宣之于口。 没有人过来干涉,就连千宇成和乔丽君也肃立在侧,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千诺一直站在那里。 人群里走过来一个身影,穿越人群长腿迈过,走到千诺的身边,一手搭在千诺的肩膀上。 是俞风亮。 千家老夫妇生前和俞家交情深,也因为两家的交情才使得俞风亮和千诺的关系好,所以这场葬礼,俞风亮会跟着长辈一起过来并不奇怪。 青梅竹马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什么都心领神会,什么话都没说。 季星河摘下帽子朝着遗像鞠了一躬,算是周全了一个吊唁者的礼数。 整间灵堂安静下来…… 季星河看着千家奶奶的遗照。照片里的老人家在拍照的时候是满脸笑容的,脸颊上因为有一些赘肉而显得慈祥,大概在年轻的时候长相也是十分俊秀。几乎完全苍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是个很有精气神的老人。一看就是在生前特意去拍的,这个老人寿终正寝,走得也很体面。 记忆里那张常年封存在墓碑上的脸庞在此刻映入季星河脑海。她凤眼妩媚,眉眼深邃,漂亮的长相有大半遗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只是那张照片却是临时从旧照中截取制成的。她走得太突然,不可能有准备得当的遗照给她用。 季星河记得那张照片是从他和妈妈的合照上截取的。那时他很小,妈妈带他去体验做陶器,做到一半的时候,母子俩开心微笑,于是店里的老板帮他们定格了那一刻的幸福。他还记得那张照片没有被截取的部分,母子两人的双手都沾满了泥巴。 和千家奶奶不同,季妈妈死于非命,未得善终。 悲伤啊,怎么会不悲伤?这种场合,不就是给人悲伤用的吗? 有人在哭。不是千诺,也不是季星河,是身后叫不上姓名的不知何人。但不管是谁,这种场合,哭是最应该发生的事情。 灵堂的门打开了,是时候要送故去的人入土为安。千宇成抱起遗像走在人群的最前面,所有人跟在后面。 众人走出灵堂的时候,看见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拎着书包朝门口奔来。 楚银帆拉着云珑的手气喘吁吁赶到。 “还好,赶上了。千总,我们也来陪着你送千奶奶。”楚银帆褪去书包肩带,打开了自己提前准备的黑色外套。 云珑尽量不动声色地跟在队伍后面,避免因为自己的到来而给千诺造成什么麻烦。 走近千诺身边才敢小声说话:“对不起啊千诺,这是我第一次逃学,太紧张了就拖了楚银帆的后腿,幸好还不算太晚。” 千诺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怪她。 怎么可能会怪呢?他们不知道她有多感激。 人群中还是有人发现了两个学生突然闯进队伍里,陌生的面孔不免让他们怀疑这两个学生可能是来捣乱的。 “诶,你们俩是谁家的小孩呀?跟死者是什么关系?怎么随随便便擅闯人家的葬礼啊,知不知道这犯忌讳呀?” 千诺拉着云珑的手,把小娃娃头护在自己身后。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来这里只是为了虔诚送行,绝不是擅闯。” 墓地的风凄凉遍地,送行的队伍缓慢前行。秋天早到了,每一棵树都在凋零,葬礼不过也是一场纪念人类生命凋零的仪式。 斯人已去,诚不可追。 千诺转头发现身边站了好几个人。原来上天,在暗示她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