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随着一场大雪笼罩汴京城总算蹒跚而来,今年的冬天相比起往常来说,无疑要萧瑟了许多,前线不停的战事以及国库的空虚让朝廷也没有更多的钱财来准备什么庆典活动,不过赵祯终究是一个好皇帝,等到年节来临之时,还是给每位大臣都写了一封自己的字帖寄了过去,赵祯的字虽然不如他的子孙宋徽宗赵佶,可那一手飞白体也绝对堪称大家了。 更为可贵的是这可是皇帝的亲笔书信,无论字好不好看,光是得到这样的一份礼物,对于臣子来说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宠信了,就像慈禧太后一般,她的字并不比大师们的字好,可是她的字就是能够让人蜂拥而至,有的时候,权利可要比十年苦功来的容易多了。 而除了赐字之外,赵祯为了照顾到汴京城中的百姓,为了让他们在这个春节中不至于太过冷清,便开放了金明池给百姓们游览,赵祯把自己的园子给天下百姓参观的做法,顿时让整个天下的百姓都对赵祯充满了敬意。 天子之物,别说是园子了,便是一个杯子,一个花瓶,也是寻常人家根本就摸不到,看不到的东西,而现在,陛下竟然愿意将自己的园子免费给大家看,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的皇帝么? 起码汴京城中的百姓是再也没有见过了,而那些非首都圈的百姓则是一脸羡慕,对于这些人,赵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国库空虚,若是要照顾全国百姓过好这一个春节实在是做不到,所以赵祯便也只能让府库把多余的棉衣拿出来给每个州府都分了一些,也好让那些穷苦人家不至于被冻死。 不过这样的做法,对于全国的百姓来说,显然是杯水车薪,此时棉衣虽然已经普及,可是连续接近半年的战争让国家的财政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虽然从前线传来了燕云十六州成功收复的消息,可是看着每个州郡一个月报上来的冻死人数,赵祯的心中依旧还是有所不忍。 若说中国历代二百多位皇帝之中,谁是最为仁慈的皇帝,非宋仁宗莫属,在他死的那天,便是偏野山村的农妇都为他戴孝烧纸,这样的功德,注定了他是一个把百姓放在心中的人,而不简简单单只是个统治者而已,尤其是在这些报表中,除了冻死之人外,整个河北东西两路因为连续的战争,导致男丁的人口大幅度减少,今年粮食的收成甚至还不到去年的三分之一,虽然赵祯已经紧急下令免除两地今年的税赋,可即便如此,这些粮食也不够河北东西两路多达六百万百姓吃上半年的。 也就是说,若是再继续打下去,不出半年的时间,整个河北就会发生大面积的灾荒,其他地方运粮简直就是杯水车薪,若是再由蝗灾、旱灾、水灾之类的天灾爆发,饿殍遍地、人相食的场景就真的会在他的统治下发生,到时候死的就不是冻死几万人了,而有可能是上百万人的死亡,这让赵祯不由有了议和的想法。 “陛下,臣认为,此议不妥,我等军部此时正高歌猛进攻打辽国上都,假以时日必然能攻下此城,只要拿下此城,那辽国在中原的所有大城便都被我大宋收复,辽国亦再无大城可供驱策,陛下此正是恢复我大宋天下的大好时机,若是此时放弃,下一次机会,又要等到何时啊?” 夏竦大声的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对于赵祯此时想要求和的心情,夏竦的心中十分的焦急,作为枢密院的正使,他十分清楚战争进行到了此时,宋朝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可距离中原收复,此时还剩下仅仅一步而已,若是在这之前便议和,一来自己这些衮衮诸公又该如何面对死去的将士,再来依靠上都,辽国未必不会卷土重来,此时此刻,唯有高歌猛进才是上上之策,议和这件事,就算要谈,也该放到辽国主动放低姿态自己来谈。 夏竦如此坚定的态度让整个朝堂为之一静,便是赵祯也不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妇人之仁了,可还没等他动摇自己的想法,一旁的范仲淹便站了出来与夏竦辩驳道:“大人所言差矣,上都城固,且是辽国四大都城之一,城中粮草丰沛,城墙高大,我等宋军围困之时,彼时城中已有二十万辽军守护,我等三十万大军又要围困多久?是半年可期,还是一年以后?现如今河北人口短缺,东南半壁不稳,就在今天,工部尚书张大人来问我今年水利将要做些何事,我能告诉他的便只是国库空虚,今年水坝修建只能搁置! 夏大人知道如今天下的情况了吗?我朝现在便是连兴修水利,都已经没有钱了?若是今年夏季黄河泛滥了该如何是好,若是今年长江泛滥了又该如何是好?蝗灾、风灾,假以时日便会接踵而至,广东、江浙百姓倒是该有谁来照拂,是战于前方的军队,还是我等大臣?夏大人,陛下之意见,臣附议。“ “你,范希文,若是给辽国留一上都,我等大宋死伤将士岂不白死了!”见范仲淹亲自开口反对自己,这是夏竦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们本是庆历改革中的亲密战友,可此刻范仲淹竟然如此旗帜鲜明的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这让夏竦有一种自己被背叛的感觉,还有一种十分失望的感觉,他看着范仲淹大声喊道:“希文,你久居西北战乱之地,应该知道,两国交战若不斩尽杀绝,便如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辽国此战损失极大,对我大宋可谓恨之入骨,若是此时给他们一条生路,那我大宋未来必然会有无数祸患挡在前头,此难难道就比天灾来的轻巧了么?” 范仲淹立刻回道:“夏大人,辽国之兵已然疲惫,即便辽主依旧狼视我朝,想要开战,也必然是十年之后了,彼时我朝实力,势必数倍于如今,值此之时,再行戡乱,岂不比如今捉襟见肘要强上许多,夏大人,希文知道大人心中急切,可是此战若再打下去,则必然损及国本,国本若伤,十年必不能太平,此时议和,可谓正是时候啊。” “范大人此言不妥吧,十年之后我朝如何又有谁能清明,辽国十年之后又会是怎番样貌又有谁能说清,如今之计,乃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与其寄希望与未来,何不决战于如今呢,纵有天灾人祸为伴,也总好过头悬利剑,一刻不能安眠吧。” 此时另一位官员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对着范仲淹说道,此人乃是殿前都指挥使梁珂敬,四十岁上下,满脸络腮胡犹如张飞一般,站在人群之中甚是显眼,此时站出来帮着夏竦说话,这让朝堂之上不少朝臣的心中都有些不敢确定起来,这夏竦是枢密院使,掌管全国军官,这殿前都指挥使则是掌管全国军队的,两个人站在了一条线上,这完全就可以代表军队的想法了,如此一来,范仲淹虽然贵为平章事,可终究有些资历浅了,若是只有他一个人站出来反对,这分量便也有些低了,不少人不由把眼光望向了前排的几个人,等着他们发表自己的态度。 这让徐清感到很是难堪,在战与和之间,他自己的态度一向很是模糊,一方面他觉得战争却是该停一停了,毕竟持续半年的战争此时已然开始动摇国本了,原本所计划的大规模改革此时也只能变成地方区域性的改革,这对于徐清的整个改革计划来说,无疑是有着十分巨大的打击,若是战争继续进行,区域性的计划十分有可能还需要继续缩减,变成地方性计划也说不定,这可不是徐清想要的啊。 可若说现在便和平,徐清也有些摸不准,此时辽国的实力到底还有多少,它的实力将决定宋国的态度,可是这一点非常难断定,按理来说损失了四十万铁骑之后,辽国应该江河日下了才对,可是通过现在的种种表现来看,此时的辽国虽然疲惫不堪,可是并没有出现帝国瓦解崩盘的前兆,也就是说,战争若是再继续进行下去,十分可能会从一场战争变成一场拉锯战,持续时间到底有多久谁也不知道。 因为对辽国能力的判断不明,所以对于是战是和,徐清真的很难界定一个边界出来,是见好就收,还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呢?两边都有道理,两边也都有自己的坚持,对此徐清便只能沉默了。 可徐清沉默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会沉默,夏竦和范仲淹在战争问题上的分裂,让整个朝堂立刻进入了激辩之中,无数人纷纷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阐述着自己的想法,从早上一路讲到下午,也没有商讨出来任何一丁点东西,到最后赵祯只能无奈宣布下朝,徐清这才算是从这场热闹的朝会中摆脱出来,不过徐清并没有立刻离开皇宫,而是转身去了东宫,自从战事以来,虽然工作辛苦,可徐清还是每个星期都会抽出一些时间来到东宫看一看赵昕和徐安,一来是监督一下他们的学业,二来么自然是跟未来的皇帝混个脸熟了。 庆历四年已经过去了,赵昕并没有如同历史上记载的那样死在这一年,而是活蹦乱跳的进入了庆历五年,这让徐清也不由得注意到了这个小子的存在,对于历史为什么会改变,徐清并不是很清楚,不过事实在告诉他,不出意外,这位小萝卜丁就应该是未来大宋帝国的君主了,既然如此,自己要是还想继续在朝堂上混下去,把自己的改革措施施行下去,不跟这位皇帝打好关系,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进东宫大门,便看见赵昕和自己的小子赵安正趴在小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一副很是认真的样子,徐清也不打扰,挥手让迎上来的宫女退后,自己静静的走到了两人的身边,低头往下看去,这才看见这两人是在做数学题,题目是十几道求两个未知数的题目,这是徐清布置给两个人的任务,数学可以提高人的逻辑能力,徐清还是十分重视的,看了看两个人已经写完的题目,不由很是惊讶。 徐安能够做出来徐清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毕竟这是自己的儿子,平时耳濡目染之下能够学会并不稀奇,可赵昕竟然做题速度不亚于徐安,这却让徐清很是惊讶了,这可是一个完全侵染在儒学文化中的孩子,对于算术这样更加依靠逻辑的东西竟然能够如此快速的掌握,这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徐清轻轻的咳凑了一声,两人听到声音之后很快便抬起头来,见是徐清,纷纷赶紧放下手中的毛笔,对着徐清拱手行礼,口称老师、父亲。 “不用多礼,为师只是过来看一看而已,你们继续便是了。”徐清笑着说道,经过一年的教导,赵昕在徐清的眼中已然变成了一个乖宝宝,虽然有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皇子脾气让徐清很是不爽,不过他现在年纪也大了,有些原本看不过去的事情此时倒也能够容忍,所以两个人相处起来倒也相安无事。 当然,其中最为关键的原因还是徐清相比起赵昕来说,知识面实在是太过宽广了一些,不对,应该说徐清比这个时代所有的人,在知识面上,都是要宽广许多的,这虽然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作用,可是在与人谈起道理来时,徐清就可以站在很多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甚至超脱这个时代,用一种大历史观去看待现在的问题,这种能力,在宋代人身上是很难具备的,而对于养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赵昕来说,更是十分缺乏这样一种能力,也正因为如此,赵昕对于徐清是非常佩服的,这也是徐清如此严厉而赵昕始终不敢反对的重要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