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轻飘飘的落下,几个孩子在奔跑,落叶在孩子的身上触碰了一下,随即飘落。 一辆马车经过,车轮碾过了落叶。 “好美的长安。” 一个戴着羃?的妇人由衷的赞美着。 秋季的长安显得格外的静美。 褚遂良行色匆匆的进了皇城,寻到了长孙无忌。 “柳奭被流放,皇后之母不得进宫,辅机,我们不该坐视了!” 长孙无忌跪坐着,神色沉稳,“皇帝一直想废后……他这是步步为营,陛下当年最擅长这等手段,果然教给了他。老夫的好外甥,真当老夫是傻子吗?” 他抬起头,“动李义府!” 褚遂良眯眼,“李义府口口声声说什么奸佞之辈当驱逐,可他自家就是最为令人不齿的奸佞之臣。前日他顶撞了你,对,这是个机会。”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进宫!” 晚些,他和褚遂良出现在了宫中。 “舅舅刚走又来,可是有事?” 李治含笑问道。 长孙无忌看着这个外甥,心中百感交集,沉声道;“陛下,李义府对老臣无礼。” 李治笑容微变,“他得罪了舅舅?” 长孙无忌微微点头,“其人可鄙,可耻,老臣睹之恶心!” 这是极为强烈的信号:你不弄他,我就弄他! 势不两立了。 李治看了褚遂良一眼,说道:“李义府……” 褚遂良刚想说话,长孙无忌拱手,“陛下,李义府无耻。” 这是再无转圜余地的意思。 李治含笑点头,“如此……” “壁州司马出缺。”长孙无忌眼神炯炯。 李治迟疑,随即点头。 长孙无忌行礼告退。 李治看着他和褚遂良出去,冷冷的道:“李义府不知收敛,该有此一劫。” 王忠良心想李义府年纪不小,壁州在蜀地,就他的身子骨,这一去弄不好就回不来了。 李治为太子时,李义府就是他的人,但此刻却面临此等危机,王忠良不禁暗自揣摩。 这必然就是李义府太嘚瑟了。 是了,李义府总是笑容满面,让人如沐春风,可行事却阴狠,人称笑里藏刀。 这人行事太过阴狠,所以此刻报应就来了。 咱还是要耿直些才行。 想到这里,他就试探道:“陛下,长孙相公跋扈了些。” 这个是大实话。 这个蠢货竟然也知晓? 李治难免多了些欣慰,但…… 殿内有人,不少人。 他指着边上。 王忠良一脸懵逼,磨磨蹭蹭的过去跪下,心想这话难道也错了? …… 李义府此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按照大伙儿的看法,最多五年他就能一窥相位。 宰相啊! 这必然是要青史留名的人! 中书舍人,监修国史,加弘文馆学士……李义府红得发紫。 他正在值房里看文书。 中书舍人要负责起草诏令,文采不好自然是不行。 李义府自信自己的文章能碾压当朝。 “李舍人!” 外面有人敲门。 李义府抬头,“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官员,他低声道:“先前长孙相公入宫求见陛下,说你得罪了他,建言陛下把你贬为壁州司马。” 李义府的笑脸一下就僵住了,“多谢。” 来人走了。 李义府霍然起身,在屋子里转圈,越转越急。 他喘息着,眼中血丝密布,“长孙无忌,你这条老狗,老夫定然要弄死你!” “壁州,进了蜀地还能出来?” 李义府喘息着,神色惶然。 渐渐的,他平静了下来,去寻了好友,同为中书舍人的王德俭。 王德俭听闻此事,第一反应就是,“不好,你这一去怕是就回不来了。” 李义府坐下,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此刻快下衙了,诏令明日上午就能下来,老夫难逃此劫。” 王德俭看着他,突然微笑。 这一笑,恍如诸葛丞相,又像是周都督。 “此事,其实也并非没有办法……” …… 皇城就是大唐政务中枢,各大部门在夜里都会留人值守,以防紧急事务。 今夜中书值夜的就有王德俭。 但他笑容满面的回家了。 “李舍人今日代替老夫值守。” 夜色降临,皇城里越发的安静了。 一个官员出了中书省,缓缓走向宫城。 他走到宫门外,轻轻叩门。 上面有卫士,闻声往下看了一眼,“谁?” 官员抬头,“中书舍人李义府。” “何事?” 除非是紧急事务,否则晚上宫门不会打开。 当然,皇帝要进出自然是两码事。 李义府拿出奏疏,“老夫有紧急奏疏,还请送到陛下那里。” 奏疏晚些被送到了李治那里。 “陛下,李舍人的奏疏。” 李治神色平静的接过奏疏,打开看了一眼,楞了楞,接着往下看。 “好!” 李治起身,“去媚娘那里。” 此刻他心情愉悦,只觉得秋高气爽,恨不能去打一场马毬。 “媚娘!” 武媚在烛光下看着文书,闻言起身,“陛下今夜不是在别处吗?” 专一的帝王有,但那是凤毛麟角。而李治在这方面虽然称不上荒淫,但也算不得洁身自好。 李治进来,看了一眼那些文书,微微颔首,“废后之事朕试探多次,可终究没有把握,所以朕一直没有把此事付诸于朝堂商议,否则再无转圜的余地。” 这个是成熟的作法,若是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把这个议题丢到朝堂上去,随即就会引发轩然大波,党争就在眼前。 哪怕是当事人,此事的受益者,武媚依旧点头,“此事却是艰难,不过臣妾不着急。” 李治的手段堪称是无懈可击,而且那节奏稳的让人无话可说,贾平安若是在,定然要说一声稳如老狗。 他先透风,反对的占大多数,按理就该丢开此事吧。他暂时搁置了此事,然后不断的暗示,各种试探…… 直至今年,他才突然出手,以王皇后和母亲联手厌胜为名,禁止王皇后的母亲入宫。 随后,李治再次出手,把吏部尚书柳奭贬为遂州刺史。 再就是前阵子,李治突然抛出个后宫新封号:宸妃,结果被韩瑗和来济联手压了下去。 这些就是水磨工夫,一步步的磨,直至水到渠成。 这个皇帝真的不简单。 武媚想起当年有人说李治柔弱,可柔弱的人先帝会立他为太子? 而且先帝在最后的岁月里把李治带在身边亲手教导,李治若是并无帝王之姿,先帝自然会用其他儿子来代替。 所以,外面那些轻视这个帝王的人都会倒霉! 武媚对此深信不疑。 “此事已经出现了转机。” 李治坐下,近乎于叹息的呼出一口气,“李义府刚才上了奏疏,主张废后,为你说了不少好话。” 武媚的眼中多了喜色,“他竟然靠向了这边?” 李义府虽然是李治的人,但在废后的问题上一直没表态。 而此次奏疏一上,情况就明朗了。 一个中书舍人,不,中书舍人算不得什么,要加上监修国史和弘文馆学士才有震撼力。 李义府公开表态支持废后,立武媚为后。 这是一个近乎于竖旗的举动。 那些犹豫不决的人会受到震动,从而聚集在这面大旗之下,为了废后之事而努力。 “李义府此人……臣妾听闻外面说他是笑面虎,还叫他李猫,可此刻臣妾却觉着此等人不可或缺。” 李治颔首,“帝王必须要有驱使之人!” 什么是佞臣? 什么是奸臣? 只是一张嘴皮子的事儿。 帝王要有心腹,而这个心腹必须对他言听计从,啥事儿都敢干。 后世把这等臣子叫做忠犬。 反对派把这些臣子叫做奸臣、佞臣。 没有忠犬的帝王就像是空手迎敌的白痴。 第二日,李治召见了李义府。 一番勉励后,李义府得了赏赐。 站在宫外,他看着秋阳,喃喃的道:“原来这般也能获取富贵吗?” 敕令被收了回去。 “辅机,陛下收回了诏令,说是李义府虽有错事,却深得帝王之意。” 长孙无忌坐在那里,神色平静。 “辅机!” 褚遂良怒道:“陛下这是打你的脸吗?” 长孙无忌平静的道:“知道了。” …… 邵鹏悄然出宫,一路去了中书省。 他被带到了李义府的值房外,随即进去。 “咱是昭仪身边的人。” “记得你原先是在百骑?”李义府笑的就像是春风。 邵鹏点头,“昭仪说了……” 李义府竟然站直了身体。 “昭仪说李舍人历来行事稳妥,陛下那里多有夸赞,此后要尽力陛下效命才是。” 李义府拱手,“还请转告昭仪,老夫定然为陛下鞠躬尽瘁。” 等邵鹏走后,李义府猛地来了个马步,然后奋力挥拳。 “原来……这样也能富贵吗?” …… “哇!” 卫无双抱着孩子,绝望的道:“孩子都是这般爱哭吗?” 对面的苏荷抱着孩子,得意的道:“兜兜就不爱哭。”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僵,“拉了!” “哇!” 从多了两个孩子之后,贾家就越发的闹腾了。 “阿福!” 处理好了兜兜的便便后,苏荷把阿福叫了来。 “快,阿福躺这里。” 阿福犹豫了一下。 “有好吃的!” 苏荷深谙阿福的秉性,用美食来诱惑。 嘤嘤嘤! 阿福缓缓过来,倒在了苏荷的脚边。 苏荷把孩子递过去,“看看,兜兜美不美?” 嘤嘤嘤! 阿福总觉得这两个孩子的身上散发着让自己畏惧的气息,不知道为啥。 但食铁兽的直觉非常灵敏。 对面的卫无双抱着贾昱,突然贾昱身体微动…… 尿液就这么飙射了过来,阿福的脚遭殃了。 嘤嘤嘤! 阿福爬起来就跑。 “阿福!” 阿福伤心了,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下。 边上有竹子,拿起来吃几口,哎!熊生就是这么惬意。 然后再躺一会儿…… 熊生可以懒散,但人生却不行。 李义府这阵子被皇帝经常夸赞,所有人都知晓,这人要升官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李家的人开始嘚瑟了。 城外的庄子上依旧如故。 收成后,农活就没了,庄户们在家中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让他们在家中做些活计,也好有些活钱。” 王悦荣觉得农户们有些小富即安的心思,不好。 她带着人去了农户家中,一一呵斥,遇到懒汉还威胁,说若是再这般就赶出去。 大唐容不得懒汉! 忙完了,王悦荣觉得脑门痛,就去田间转转。 这里靠近清明渠,水流悠悠,王悦荣站在水渠边,心中平静。 柴令武和巴陵已经去了,那个案子也渐渐平息,再无人提起。但她偶尔会梦回府中。 那样富贵的日子,为何还不满足呢? 王悦荣原先不明白,后来有些明白了。 庄上一个老农骂儿子时她正好在边上,老农骂他的儿子贪得无厌,一山想着一山高。 那一刻她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她觉得自己是死里逃生,幸而遇到了贾平安。 提起此人她就来气。 在终南山时,她被贾平安吓的魂不附体,从此噩梦不断。 这人按理该是她的死对头吧,可在府里大厦将倾时,却板着脸把她救了出来。 王悦荣当时以为贾平安是贪恋自己的美色,想把自己收为己用。 收就收吧。 她那时候死里逃生,只想活命。 而且贾平安这般年轻英俊,也不差啊! 但没想到的是,贾平安把她放在了庄子上。 当时她还自嘲自己是外室,可贾平安却一去不复返。 原来他压根就没把我的美色放在眼中。 那一刻王悦荣无疑被震惊了。 这是个好人! 她笑了笑。 “闪开!” 马蹄声传来。 王悦荣下意识的避开,就看到对面庄子的管事杨定冲了过来。 及近他猛地勒马,在马儿的长嘶声中大笑道:“你可愿跟我?” 杨定居高令下的问道。 这是一次骚扰。 王悦荣皱眉,“离我远些!” 杨定下马,笑嘻嘻的道:“怎地,开始我以为你是武阳侯的禁脔,可后来一看却不是。孤身一人……晚上可寂寞?可愿意和我一同……” 啪! 王悦荣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去。 杨定捂脸,骂道:“贱人!” 他一脚踹倒了王悦荣,猛地扑了过来。 “救命!” 王悦荣没想到他的胆子竟然那么大,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杨定以往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的贪婪。 这是蓄谋已久的! 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强占自己,一个孤身女人难道还能去报官?更有可能从此就从了他! 这种充斥着上对下的霸道逻辑王悦荣见过不少,都是在权贵家中。 “救命!” 她拼命的挣扎着,可杨定的力气更大。 “贱人,闭嘴!” 杨定听到了脚步声,抬头,就看到几个贾家的庄户飞奔而来。 “是杨定!” “他在欺负王管事!” “打!” 几个庄户过来一顿暴打,杨定狼狈而逃,连马都丢下了。 可这事很严重! 庄户们回去一说,庄子里就沸腾了。 “郎君对咱们不薄!” 只是一句话,就让庄子上的人倾巢出动,去对面讨公道。 双方对峙。 “打!” 这个年头要讨公道必须拳脚硬,打赢了公道就是你的。 贾家的人太少,惨败。 王悦荣咬牙切齿的道:“去城里,把此事禀告给二位夫人!” 当即有庄户就弄了马,一路疾驰进城。 到了道德坊,给坊卒说了来意,这才得以进去。 贾家。 庄户一进去就哭。 “咱们被欺负了!” 杜贺心中一惊,“说清楚!” 庄户说了事儿,杜贺铁青着脸,“此事请二位夫人做主,告诉二位夫人,李义府最近颇得陛下的看重,据闻连武昭仪都对他另眼相看。” 消息到了内院。 “说是李义府庄上的管事杨定见到王管事一人在水渠边,就骑马过去用强,王管事叫喊,正好有几个庄户看到了,就过来赶走了杨定,随后去李家的庄子上讨公道,却被打了回来,说是打的好惨。” 苏荷先是一怔,接着怒道:“岂有此理!” 卫无双把孩子递给一个女仆,沉声问道:“确实?” 鸿雁点头,“确实,杜管家还说了,那李义府最近颇得陛下和武昭仪的看重。” “无双,打回去!” 苏荷的第一反应就是以牙还牙! 卫无双的眼中闪过利芒,“凭他如何被陛下看重,也不能这般欺负人!” 她随即起身,“我去前面看看。” “我……”苏荷看看兜兜,“我也去!” 二人去了前院,当即摆上屏风,卫无双说道:“夫君去了安西,这便有人打上门来了,此事不能简单处置了。” 这是定调子。 杜贺说道:“大夫人,我以为当报官。” “报官……证据何在?”卫无双已经全盘考虑过了此事,发现最大的问题就是没证据。 杜贺一怔,“那几个庄户救了王管事……” “那是贾家的庄户,回头李义府说贾家栽赃,你说此事如何?” 杜贺原先就是官,所以遇到这等事儿的第一反应就是报官。 但卫无双却来自于宫中。她原先在宫中跟着蒋涵做事。别看宫中好像不大,可同样是一个小社会,外面有的事儿里面也不少。 “杜贺。” “大夫人!” 卫无双的声音冰冷,“你先去李义府家,把此事说了,怎么处置,让他家说话。” “是!” 杜贺出去,王老二听闻他要去李家,不禁皱眉,“为何不径直打过去?” 杜贺骂道:“你懂个屁,先去李家,道理就在贾家这边。李家若是不肯出手惩治那人,不肯把他送官……李义府铁定不会,那么咱们家出手谁敢指责?” 咦! 妙啊! 王老二拍了徐小鱼一巴掌,“这叫做什么?” 徐小鱼捂头,“这叫做先礼后兵。大夫人果然得了郎君兵法的真传!”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