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贺来到了李家。 他站在李家门外,神色肃然,“城外李家庄子的管事杨定对贾家的女管事用强,我奉夫人之命前来交涉,请贵府给个交代。” “等着。” 门子去叫人。 杜贺在等待着。 没多久,门子小跑回来,一脸不耐烦,“没有的事,赶紧走。” 杜贺大怒,“此事有数名庄户目睹,随后出手救下了女管事,李家这是要庇护他吗?” 门子冷着脸,“说了没有的事,你家若是觉着不妥,只管去上告。” 杜贺提高了嗓门,“李家这是欺我家郎君远在安西,所以就肆无忌惮吗?告诉你家李舍人,这等奇耻大辱,贾家不会低头。” 他回身,几个行人止步。 “贾家被李猫家欺负了。” “说是女管事被李家的管事用强,幸好救了下来,否则事情就大了。” “没弄成,那此事可不好办。” “是啊!还说是贾家的庄户救下的,那作证都没人信,难怪李家敢否认。” “不过李猫最近很是得意,说是陛下看重,贾家差远了。” 杜贺昂首离去。 晚些李义府回来了,管家禀告了此事。 “说是被自家的庄户被救了。” “贾平安?”李义府想到的是许敬宗。 他早些时候和许敬宗算是竞争关系,许敬宗属于忠犬,而他是李治太子时期的老人。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他占据了上风。 “那贾平安当初和许敬宗堪称是狼狈为奸,老夫……”李义府刚换了衣裳,他整理了一下袖口,抬头道:“老夫的文章令先帝赞不绝口,那许敬宗只知道谄媚逢迎,这等佞臣如何能与老夫比?可……” 他的眼中多了冷意,“老夫后来才知晓,贾平安为许敬宗出谋划策,否则许敬宗如今还在华州!” 管家低头告退。 李义府拿起案几上的一张纸,缓缓吟诵着,眉间多了得色,“老夫以文章行世,这是真本事。当年李大亮被老夫的文章打动,随即举荐。后来马周等人被老夫的文章打动,依旧举荐……” “这是真本事!” 他喃喃自语,随后双手搓搓脸,茫然道:“我的文章无人可敌,按部就班下去定然也能成为宰相。” “可……”他猛地捏住了那张纸,把纸捏成一团,深吸一口气,闭眼,“可这样更快。按部就班是不错,可帝王更喜欢对他言听计从的臣子,再有后宫的支持,老夫……可否一窥长孙无忌如今之位?” 他的眉间多了挣扎之色。 “奸佞?谁能评?” “老夫只是为了一展抱负罢了!” “权势……诱人!” 夕阳照在了庭院里,很是柔和。秋风缓缓吹进书房,几张纸被吹动,沙沙作响。 …… 贾家的女管事被李义府家的管事欺负了。 这个消息传得很快。 “老程,武阳侯去了安西,家中竟然就被那等小人欺负,你怎么说?” 明静杀气腾腾的问道。 程达看了她一眼,哆嗦了一下,“我马上就去贾家,此事百骑若是不管,等武阳侯归来时,我再无面目见他。” “不错,老程你最近越发的沉稳了。” 我喜欢女人! 程达一个哆嗦,赶紧去了贾家。 卫无双来了前院。 “此事百骑不会坐视。”程达的表态很坚定,“我准备派人去庄子上查探,但凡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就动手。” 这个决断对于程达来说已经是豁出去了。 屏风后默然。 难道不满意? 程达心中暗自叫苦。 “多谢程副尉。” 屏风后的卫无双说话了,程达说道:“不敢。” “夫君去了安西,有人以为贾家孱弱,于是放肆妄为,我虽为女流,却也不敢丢了夫君的脸面。” 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大气,让程达不禁暗赞。 “夫君临行前说过,若是有大事,当去寻百骑。” 程达不禁微微颔首,觉得这是对自己的看重。 “此事乃是两家庄子争斗,若是百骑出手,李义府那边最近很是得意,不妥。” 这就是程达顾忌之处,没想到卫无双竟然主动说了出来。 武阳侯娶这个女人果然是娶对了。 “多谢了,此事贾家会想别的法子。” “可……”不出手也不行啊! 程达觉得就这样回去明静能嘲讽他一整年,而且他心中也过意不去。 “若是力有未逮,我再请百骑出手。” ——百骑是核武器,我们承诺不首先使用百骑! 一番话让程达里面面子都有了。 等程达走后,苏荷说道:“无双,干脆打上门去。” 杜贺听的心惊肉跳。 “打……定然要打。”卫无双的声音很平静,“李家既然执意要庇护杨定,贾家仁至义尽……” 卫无双吩咐道:“杜贺。” “大夫人。” “你去平康坊,请了那位许多多来。” “是!” 等杜贺走后,苏荷问道:“那许多多是谁?” “夫君走之前交代的人,说是恶少头目。” “恶少头目?”苏荷笑道:“我兄长原先也是恶少。” “那是杀人的。”卫无双看了她一眼,“看看你,再胖下去,等夫君回来看你怎么说。” 苏荷摸摸脸,“夫君就喜欢我这样。” “你就这般无忧无虑的过吧。” 卫无双摇摇头。 苏荷挽着她的手臂,“无双,那你为何要这般板着脸呢?” “这个……” 卫无双想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阿耶没主见,家里时常被欺负,我就跟着苦练拳脚,谁敢上门来就打……” “无双你好可怜。” 苏荷的同情心比较丰富。 “习惯就好。”卫无双淡淡的道:“你自己不立起来,没人能帮你。” 这便是环境造就人。 苏荷从小就是无忧无虑的,进宫后有姨母蒋涵罩着,没人敢得罪她,所以她愁什么? 而卫无双却不同,从小因为卫英性格的缘故必须要坚强起来。 “二位夫人,许多多来了。” 屏风撤去,苏荷见到许多多时不禁讶然,“竟然是女子吗?” 她的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卫无双淡淡的道:“你若是想去做恶少,我支持。” 苏荷摇头,“不去,去了兜兜怎么办。” 许多多行礼,“见过二位夫人。” “夫君临走前给我说过,若是有事,可寻你来相助。” 许多多点头,“是,夫人只管吩咐。” 卫无双冷冷的道:“我要你的人手……” …… 第二日。 王悦荣躺在床上,浑身依旧酸痛。 这是昨日奋力挣扎的后果。 但更让她难受的是那种屈辱。 她茫然看着屋顶,泪水滑落。 “王管事。” “进来。” 王悦荣挣扎着起来。 外面进来一个农妇,端着一碗馎饦。 “趁热吃吧。” 王悦荣下床,农妇叹道:“真是造孽哟!那杨定今日还在对面洋洋得意,说什么他家阿郎如今深得陛下的看重,咱们贾家……不行呢!” 王悦荣问道:“什么看重?” 农妇搓搓手,“说是陛下经常赞许李义府呢!” 王悦荣知晓,李义府大概率要飞升了。 那她的事儿…… 看着馎饦,她再无胃口。 “有人来了。” 脚步声很密集。 王悦荣刚起身,门外就来了杜贺。 杜贺杀气腾腾的道:“夫人令我前来看望你,让你放心,此事……贾家不会忍气吞声。” 王悦荣点头,“多谢夫人。” 她此刻只想着等贾平安回来,那个手段百出的武阳侯,定然能给李义府一次教训。 杜贺出去,喊道:“都清楚了?” “清楚了!” 数十人的声音很大,王悦荣心中一惊,赶紧出门看了一眼。 数十大汉站在外面,有人的脸上有刺青,看着格外的凶悍。 他们都拎着长棍,站的整整齐齐的。 那些庄户也来了,大多鼻青脸肿。 这是上次被击败后的代价。 他们都在看着杜贺。 贾家的管事差点被欺凌,庄户去讨公道被暴打,这个亏难道就这么咽下去了? 杜贺来了! “夫人交代,莫出人命,那些庄户不要打断手脚。可从杨定开始,那几个庄上管事的……除去留一条命之外,打!” 众人轰然应诺,庄户们被吓了一跳。 “出发!” 杜贺挥手,数十恶少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王悦荣觉得心跳的突突的。 “跟去看看。” 那些庄户也带着各种‘兵器’跟在后面。 对面有庄户发现了,当即回去叫人。 李家的庄户也集结了起来。 杨定就站在最前方,喊道:“打回去,打赢了,回头阿郎定然会赏赐酒食。” 有人突然喊道:“那些不是贾家的人。” 最前方的数十人看着就不像是善类。 “是恶少!” 恶少打架专业,农户打架业余…… 士气在迅速跌落。 杨定心中一冷,喝问道:“为何来此?” “你特娘的还敢装!”杜贺咬牙切齿的道:“你对贾家的女管事用强,幸而我家郎君不在,否则定然把你弄死了丢进清明渠中。” 百骑大统领出手,那自然不凡。 但杨定却很是有恃无恐,“一派胡言,证据何在?此事就算是去了官府那里我也不怕。” 没证据你说个屁! 他得意洋洋。 “证据?我家夫人说了,贾家做事只凭心,不需证据!”杜贺挥手,“打!” “杀!” 恶少们冲了上来。 双方混战。 杨定第一时间就往后面跑。 庄户们看似悍勇,可却少了组织。恶少们一排排的结阵冲杀,打的他们抱头鼠窜。 “不堪一击啊!” 领队的恶少不禁矜持的赞美着自己的战斗力。 王悦荣问道:“这是军中的手段吧?” 恶少摇头,“只是看着好看罢了。你没见过武阳侯带着的百骑,那一结阵,咱们这等好看的一个照面就没了。” 他果然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王悦荣死死地盯住了在逃跑的杨定。 “杨定要逃!” 恶少笃定的道:“放心,贾家的夫人有交代,他逃不了。” 马蹄声传来,两个恶少驱马追了上去。 “打起来了!” 有人去报信,没多久几个村正就带着人来了。 “住手!快住手!” 李家的庄户被打的抱头鼠窜,那些恶少却不依不饶,追上去用棍子抽打着肉多的地方。 惨嚎声让人头皮发麻。 一个村正气抖冷,“视我等如无物吗?住手!” 一个村正低声道:“是李猫和贾家,咱们……” “咱们吆喝就是了,事后就说尽力了,只是管不住。” “住手!” 于是这些人的喊声越来越大,但更像是呐喊助威。 王悦荣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别动手,等我来。” 那两个恶少骑马圈住了杨定,王悦荣跑过来,哽咽道:“你这个畜生,可想过也有今日吗?” 杨定目光转动,喊道:“我家阿郎乃是李舍人,你等难道敢坐视贾家对我们下毒手吗?” 几个村正一脸茫然。 “他说什么?” “声音太小了些,听不到。” 王悦荣伸手,马背上的恶少把棍子递给她。 她举着棍子就抽打,可杨定灵活的躲避着,偶尔抽一棍子看着屁事没有。 一个恶少猛地挥舞木棍。 呯! 杨定大腿挨了一棍子,惨叫着倒下。 王悦荣冲过去,举起棍子就没头没脸的狂抽。 杨定在地上翻滚惨叫着。 “别打头!” 一个恶少提醒道。 王悦荣只觉得浑身的气都出了,这才放下木棍。 一个恶少走来,仔细看看,回身道:“两条腿断掉了,右臂断了。” 卧槽! 杜贺都为王悦荣的战斗力感到了震惊。 女人一旦发狠,那真没男人啥事。 “李家吃大亏了。” “是啊!李猫最近风头很劲,可贾家却顶风出手,不知后续谁胜谁负呐!” 几个村正在八卦,至于此事的后续,那铁定和他们没关系。 “回家!” 杜贺打头,带着众人回去。 杨定在地上惨叫,几个鼻青脸肿的庄户把他抬回去。 “去城中寻阿郎做主!”杨定怒吼。 …… 李义府一到家就接到了消息。 “阿郎,贾家寻了恶少出手,把咱们家城外庄子的庄户们给打了,管事还被打断了两条腿。” 李义府先是一愣,接着冷笑道:“贾平安的两个女人这是以为老夫只会坐视吗?好大的胆子!” 吃完饭,他回到书房,仔细斟酌了一番后,就写了一份奏疏。 临睡前妻子不忿,又提及了此事,“那贾家欺人太甚,明明没有证据的事也敢出手,真以为百骑统领就能为所欲为呢!” “老夫知晓了。” 可他的妻子依旧不依不饶,“夫君,今日有人来寻我,说贾家这是打咱们家的脸呢!若是不能还回去,咱们家那还有颜面?” 第二日,李义府把奏疏递上去。 众人都在看戏。 “李义府出手了。” 王琦笑的前仰后合。 “两家人打生打死和咱们没关系,不过贾家那个女人却下手果决,事情才将出来就令人报复,一点都不含糊。外面都说那个女人果然是个能掌家的。” “掌家有何用?这是朝堂。” 王琦的眼中多了嘲讽之色,“李义府不要脸,公然支持废后,还无耻的吹捧武媚,陛下对他只能重用,否则以后谁会为了这些事出头?所以看着吧,贾家那个女人怕是要被收拾了。” 奏疏进宫。 有人跑去贾家告知此事,卫无双很坚定的道:“就算是被夺了夫人的头衔,此事贾家也必做不可!” 强悍啊! 此等小事本不该在朝中讨论,但褚遂良却主动提了出来。 “……贾家带着恶少大打出手,李家的庄户被打的抱头鼠窜,管事被打断了两条腿。” 李治的脸很冷。 李义府把脸拉下去,直接成为了忠犬,这对于李治来说就是意外之喜。 但这条忠犬却和贾家发生了冲突。 惩治哪一边都不符合他的利益。 “暂且……” 此事暂且搁置了。 李义府在中书省沉默了。 好友王德俭来寻他。 “此事要忍。” 李义府摇头,“不能忍。” “为何?” 李义府抬头,笑的很是猖獗,“既然做了忠犬,那就该撕咬。只为帝王撕咬,那等忠犬就是刀。老夫还得为自己撕咬,如此才是狼!” 他再度上了奏疏,言辞激烈,大有不成功就心灰意冷之意。 忠犬的下场要看帝王的心情,看看汉武帝开始的那些忠犬,最终谁有好下场? 李义府的奏疏一下就引发了两边的争执。 老帅们出手了。 “屁大点事。”梁建方在朝中冲着李义府开火,“你家那管事可欺负了那女人?” 李义府坚定摇头。 可大家都知道这是事实。 否则贾家的女人吃饱撑的去寻李义府这样的对头。 “你家先动手,贾家报复回来,老夫看极为妥当!” 程知节一脸‘老夫就是程青天’的豪迈。 李义府冷笑道:“此事发生后,家中的仆役们人心惶惶,李家颜面全无,若是不严惩,以后发生此等事该如何?” 他咬死不肯松口。 “陛下,臣请严惩贾家。” 李勣心中微叹。 李义府还是聪明的,他把目标扩大到了整个贾家,这样就便于帝王操作。而若是他指名道姓的说要严惩谁,那就是给李治出难题。 毕竟那两个女人据闻都是宫中的武昭仪为贾平安挑选的,脸面得给。 “陛下,有御史弹劾李舍人。” 卧槽! 李义府一脸黑线,“谁?” “监察御史杨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