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学食堂里,韩玮把筷子一砸,转身就走。 其他师生一怔,旋即有人苦笑,“饼子难吃,菜就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除去能吃出咸味来,别的……一言难尽。” “厨子何在?” 厨子被人弄了来,先是拱手,随即喊道:“算学的钱粮都花销的差不多了,我每日去采买还得求个人情才能弄到这些。这还是如今菜多,再过几月,怕是就只能吃咸菜就干饼子了。” “为何?” 有人问道:“咱们的钱哪去了?” 几个助教叹息。 “咱们的钱少了。” 一个助教苦笑道:“钱粮都在国子监里,由他们发下来,咱们这边学了格物之后,钱粮就越来越少了。” “凭什么短了咱们的钱粮?” “那是朝中给的钱粮,他们怎敢克扣?走,寻祭酒说理去!” “同去!” 几个助教阻拦了一下,随即自己也给裹着去了。 国子监的祭酒肖博身体不妥,已经告老回家了。新任祭酒莫帧听到外面嘈杂,白皙的脸上多了怒色,“看看谁在闹事?” 小吏出去看了一眼,“祭酒,是算学的。” 莫帧冷笑,“赶走!” “为何克扣我算学的钱粮!” 外面的喧哗声骤然大了起来。 莫帧走了出去。 他的嘴角微微撇着,看似在冷笑。 “不想读,那便离去!” …… “兄长,去看胡女甩屁股!” 李敬业兴奋的满脸通红,“陛下赏赐了两万钱,够咱们看一阵子了。” 贾平安满头黑线,“自家存起来不好吗?” “兄长……”李敬业一脸诧异,“怕穷的人才存钱。” 贾平安给噎着了。 下衙了,二人缓缓出去。 “两万钱,我能连着去看胡女甩屁股看许久……” “一边喝酒一边看,随后一起甩屁股。” 贾平安觉得这娃活的太潇洒了。 “敬业。” “阿翁。” 李勣来了。 “阿翁,晚饭我不在家吃了。” 李敬业一脸得意。 李勣干咳一声,“陛下赏赐了你两万钱?” “是啊!”李敬业一脸得意,“阿翁,这可是我第一次得了赏赐。” 李勣颔首,“果然是长进了。” 李敬业越发的得意了。 “那钱老夫为你收着,等你以后……” …… 贾平安回到家中时,依旧还记得李敬业的模样。 悲愤莫名! 阿福跟着他进了后院,突然止步。 “哇!” 老大怎么哭了? 贾平安进去,就看到贾昱站着嚎哭,卫无双板着脸,“看看你干的好事!” 案几上,一本账册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的。 “哇!” 贾昱只知道嚎哭。 “还敢不敢了?” 卫无双见贾平安进来,就怒道:“夫君看看大郎,我才将出去一会儿,回来这账本就成了这样,回头还得一一从头算……” “哇!” 贾昱哭的喘息起来。 “好了好了。” 贾平安把贾昱抱起来,“大郎可知晓错了?” 贾昱哽咽点头。 “为何要撕扯账本?”卫无双喝问。 贾平安摇头,低声道:“孩子哪里知道为什么?就是心中一动罢了。” 但转过头他还得教训儿子。 “你撕扯了那个东西,阿娘就要辛苦去重新做,你舍得?” 卫无双觉得还是父亲会教孩子。 贾昱点头。 贾平安把孩子丢地上,“你接着教训。” “哇!” 贾平安出了房间,兜兜躲在苏荷那边的门边,偷偷的往这边看。 “阿耶!” 兜兜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贾平安。 “阿娘呢?” 兜兜用细细的手指头竖在嘴唇中间,严肃的蹙眉,“阿娘在修炼,说不许打扰。” 家里闹翻天了,这个憨婆娘依旧在修炼。 贾平安进去。 “啊!夫君不能抢,本来就不多了!” 兜兜迷惑的听着,这时贾昱被卫无双赶了出来,抽噎着,一边走一边回头。 “大兄!” 贾昱哭了起来,“阿娘打我!” 兜兜同情的道:“可疼?” 贾昱举起手臂,“好疼!” 兜兜说道:“阿娘说肉干能……能治病,酱料……酱料能止疼。” “真的?” 兜兜用力点头。 于是两个孩子去了前院。 “要酱料?” 曹二当即把贾家的几种酱料都搬了出来,堆笑道:“小郎君,小娘子,这便是咱们家的酱料。” “要这个吧,” “不,要这个。” 贾昱选中了一款看着很有食欲的酱料。 晚些…… “哇!” “又怎么了?” 刚和苏荷双修了个半饱,贾平安闻声出来,就见老大在哭。 “阿耶!” 兜兜指着贾昱的嘴 贾昱的嘴看着颜色古怪。 贾平安嗅了嗅,“酱料?” 兜兜点头。 这娃…… “哇!” 老大被家中的酱料给辣哭了,晚饭都没吃。 ——古代有姜蒜,外加茱萸辣根等物,特此声明! 卫无双看似板着脸,可心中却发慌,又是弄了水给贾昱漱口,又把他的嘴扒开…… 贾平安一脸纠结,“那个……大郎不是马,数牙齿也没必要那么久,差不多就行了。” 可怜的娃,被自家老娘扳开嘴,一点点的检查。 贾昱明显是被吓坏了,晚上很乖。 等躺在床上时,卫无双突然问道:“夫君,我可是带不好孩子?” “瞎说。” 不能打击老婆的自信心。 贾平安眼皮子打架了。 第二天早上。 “大郎吃这个。” 卫无双温柔的让苏荷有些害怕,和贾平安嘀咕,“夫君,无双这是怎么了?” 贾平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卫无双只是想换一种和儿子相处的方式而已。 我温柔! 不错。 贾平安最喜欢看到这等母慈子孝的场景。 兜兜也很乖,若是没有吃的胸前的围兜上全是食物就好了。 老大显然是被自家老娘突如其来的温柔震慑住了,吃的很老实。 可怜的娃! 呯! 碗掉地上,碎了。 “无事。” 我不生气,我不生气……卫无双温柔如故。 鸿雁给了三花一个眼色。 ——大夫人……不对劲啊! 三花暗自提高了警惕。 贾昱渐渐的话多了起来。 “阿娘,吃。” 好儿子! 卫无双的呵斥憋住了。 其实她的脾气并不好,耐心也很差,只是在家中多番忍着。 一勺稀粥落地。 卫无双自我安慰:大郎慢慢就会好的。 呯! 这次是勺子落地。 贾昱看着她,“阿娘。” 卫无双笑道:“换一个勺子来。” 从有了孩子之后,女人的变化……就算是仙女也会下凡尘。 “阿娘!” 老大弄了一勺子粥递过去,一路泼洒,大多洒在了卫无双的身上。 可怜的媳妇! 贾平安摇摇头,苏荷也摇摇头。 兜兜认真的低头吃饭。 …… 到了兵部,贾平安去任雅相的值房转转。 “武阳侯来了,等老夫煮茶。” 呵呵! 三个常客尤式,吴奎、黄洋都在,贾平安一本正经的道:“下官先去更衣。” 那三人齐齐看着他。 一起? 可看看任雅相一脸陶醉的模样,不喝就是不给面子啊! 所以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谎言去掩盖,诚哉斯言。 你们慢慢的喝吧。 想到那三人喝茶喝到嘴角长泡的境界,贾平安不禁暗自佩服。 咱为啥就没这个本事呢? “武阳侯。” 陈进法进来,“说是算学的助教求见。” 他不禁赞道:“武阳侯竟然还能和那等大儒交好,让下官钦佩之至。” 你才和大儒交好,你一家子都和大儒交好。 这年头哪有什么大儒? 真正的大儒,按照儒学的标准,就得是十全十美的人,得是君子,是圣人。 可世间哪来的君子圣人? 但凡人要吃喝拉撒,就不可能存在完美无缺。 可被人这么吹捧一番,他自家也觉得自己是君子圣人,于是那张脸就越发的古板了,动辄呵斥,动辄一堆君子言论…… 最后自己心中扭曲,对外还口口声声的君子圣人。 韩玮来了。 “武阳侯!” 见他气炸的模样,贾平安说道:“陈进法,煮茶,别放作料。” “是!” 陈进法心中欢喜,但却有些好奇。 为啥不放作料呢? 没有油盐的茶水……它不香啊! “淡定!” 贾平安坐下。 韩玮面色涨红,“武阳侯,国子监克扣了算学的钱粮!” “谁干的?” 贾平安觉得肖博不能吧? “新任祭酒莫帧。” “慢慢说。” 韩玮说了最近算学的事儿,一句话:算学如今就是没娘的娃,苦啊! “……每日吃的差不说,分量还不够,咱们倒是好说,自家能贴补,可那些学生多是普通人家出身,他们只能吃着那些下等饭菜……” 莫帧…… 贾平安起身,“等着。” 他去寻了崔建。 “小贾?” 催胸笑吟吟的过来,出手…… 我避无可避! 被握住双手的贾平安问道:“崔兄可知晓国子监新任祭酒莫帧?” 崔建不愧是管官帽子的,只是想了一下,“那邱帧有些刻薄,自家儒学造诣深厚,外面称为大儒。” 这儒家还挺有趣,内部还分个三六九等。 大中小,三儒。 “了解!” 贾平安回到了兵部。 茶水已经煮好了,那味道……别提了。 没有炒茶的时代,单纯煮出来的茶水味道很怪。 “那邱帧什么意思?” 贾平安平静的问道。 “昨日咱们去寻了他质问,可邱帧却说国子监今年的钱粮少了许多,还说……” 韩玮面露尴尬之色。 “还说是我断了他们的钱粮?”贾平安不屑的道:“那群人喜欢占便宜,连特娘的招妓都能想方设法的走公家的账。” 韩玮一怔,“可……” “想不想学格物?” 贾平安突然问道。 韩玮点头,“格物中的那些学识让人耳目一新,发前人之未发,算学中人人想学,可武阳侯不在……” 大佬,偶尔去上几节课吧。 “我就不去了。” 贾平安起身道:“此事回去别管,告诉他们,淡定。” “可莫帧那边不依不饶啊!” “只管回去!” 娘的,莫帧,魔怔。 贾平安看着他出去,眼中多了厉色。 韩玮回到算学说了贾平安的话,顿时一片哀嚎。 “咱们这便是没爹娘的娃了!” “国子监不管,武阳侯也不管……” “这书还怎么读?” “武阳侯竟然也怯了?”一个学生悲愤的道:“亏我还以为武阳侯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可他却怯了。” 有人劝道:“算学毕竟是国子监管辖,武阳侯在兵部,他的手无法伸过来,否则祭酒就能弹劾他。” 陈宝去寻了莫帧。 “祭酒,算学的钱粮往年都发那么多,今年少了许多……这不妥吧?” 莫帧跪坐在案几后,案几上摆放着五经正义,圣人之言在闪闪发光。 他抬头,白皙的脸上多了讥诮之色,“你在为谁说话?” 陈宝羞恼的道:“下官自然为国子监说话!” “国子监教授什么?” 莫帧冷笑道:“国子监教授的功课中可有新学?肖博在时和稀泥,睁只眼闭只眼,把新学弄进了算学中。后来贾平安更是变本加厉,竟然把所谓的格物也弄了进来。” 他一拍案几,讥诮的道:“作为司业,你这是失职!” 陈宝拱手告退。 陈宝出去,值房里的小吏松了一口气,“祭酒,那贾平安可是和皇后姐弟相称。” “他在宫中蛊惑减少对太子儒学的功课,贱人!” 莫帧冷冷的道:“老夫在国子监一日,算学就别想出头!” 陈宝通过别人把话带到了贾平安那里。 “多谢。” 贾平安没有丝毫愤怒之色。 晚些,他去寻了程知节。 “卢公,新学能用的大多在算学里。” 程知节没好气的道:“可你上次却婉拒了那些老将把子孙送进算学……” “那时候树大招风啊!” 贾平安一脸苦笑,“若是那时候点头,定然有人会说我用新学来讨好那些老将,你说我冤不冤?” “哎!”程知节叹道:“老夫说自己谨慎,可与你相比却差远了。这是好事,老夫回头令人悄然去传话。” 晚些,长安城中有老将赞道:“好一个义薄云天、不求人情的武阳侯,这等年轻人,老夫结交定了!来人,准备好礼,老夫去道德坊一趟。” 贾平安没下衙,礼物一车车的就到家了。 杜贺懵逼,赔笑追问来由。 “没来由……我不敢收啊!回头我家郎君能打折我的腿。” 老将冷笑,“可要老夫现在就打折你的另一条腿?” “不敢不敢!” 卫无双随即出来,“敢问这是……” 送礼你得有个由头吧。 老将大手一挥,“老夫看武阳侯顺眼。” 卫无双傻眼了。 “这……” 可不止一人来送礼。 家里堆满了礼物,卫无双心中喜忧参半。 “阿娘!” 贾昱来了,看到礼物就欢喜,钻进去翻来翻去。 呯! 一个盒子翻转,里面的东西丢在地上粉碎…… “是……是玉器!” 杜贺傻眼了。 这般尊贵的礼物竟然被大郎君弄坏了。 卫无双呆滞。 贾昱依旧没觉得什么,竟然上去踩啊踩。 “贾昱!” “哇!” 贾平安回家时,见到礼物也不惊讶,“收着就是了。” 和后世的学生家长给老师送礼一个尿性,这些老将们就希望贾平安给算学的助教们递个好话,让他们对自家孙儿能另眼相看。 “大郎这是怎么了?” 贾昱看着一脸没精打采。 说到这个卫无双气就不打一处来,“大郎早些去翻那些礼物,打破了一件玉器。打破就打破了吧,还去踩,也不怕硌脚。” “阿耶!” 贾昱觉得这娘绝对不是亲娘。 贾平安笑道:“下次要小心,莫要调皮。” 卫无双摇头,大概是心丧若死的那种感觉。 她起身出去。 贾昱赶紧过来,哽咽道:“阿耶,我要……我要……” “你要啥?” 这孩子到了调皮捣蛋的年纪,没办法……贾平安前世被打到小学毕业。初中时父亲说你大了,也该学会分辨事理了,以后不打你。 这便是把他当做是大半个成人看待。 有人说挨打会造成心理阴影…… 贾平安想想自己犯的那些过错,真心话,挨打一点都不冤。 所以什么心理阴影,不存在的。 贾昱抽噎着,“阿耶,你……你换一个吧。” “换一个什么?” 贾平安觉得自己没啥问题啊! 这孩子。 “阿耶,你换一个娘子吧。” 外面正在叉腰生气的卫无双瞬间炸裂了。 “贾昱!” “哎哎哎!有话好说啊!” 贾平安化身为片儿警,一阵劝说。苏荷带着兜兜也来了,兜兜劝兄长,自言自语;苏荷劝卫无双,让她跟着自己修炼。 贾昱明显熊了。 “他才多大?”贾平安皱眉,“小孩子的善恶本就简单,不过此事不能小视,今晚我和大郎一起睡。” 兜兜欢喜的道:“阿耶,还有我,还有我!” 当晚爷三睡在了一起,贾平安在中间,两个孩子一人一边。 “……那青蛙把金球从水潭里捞了起来,恶狠狠的说:小子,从此你就是我的奴仆了,每日都要为我干活!” 两个孩子吓得躲在父亲的怀里。 贾平安的嘴角挂着一抹微笑,“那青蛙突然变得好大,王子哭喊着,救命啊!救命啊!青蛙狂笑,你喊吧,这里没人,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就在这个时候……睡觉!” 断更! 两个孩子闹作一团。 “阿耶,不睡,快说!” “阿耶,小王子怎么了?” 卫无双和苏荷今夜在一起睡,听到孩子闹腾,就诧异的道:“夫君竟然能哄的孩子这般欢喜?” 卧室里,贾平安继续说道:“就在这个时候,小王子的母亲来了,她奋不顾身的挡在小王子的身前,大声喊道:快滚!青蛙说我要这个小王子做我的奴仆,你敢阻拦我就吃了你……小王子的母亲奋力冲过去,和青蛙打作一团。” “可她却打不过青蛙,遍体鳞伤。” 两个孩子紧张的不行,兜兜甚至说道:“阿耶,你快去帮忙。” 贾昱揪着父亲的手,“阿耶,打死它!” “小王子呆呆的看着,突然大喊一声,就冲过去帮忙,他们一起奋力厮打,终于击败了可恶的青蛙。那青蛙惨叫一声跳进了水潭里,最后喊道:我还会回来的!”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