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暮离,他不该是这样的,他明明还那么年轻,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夺走他的完美,让他变得残缺。 那是他用来拿剑的手,我至今都还记得他用右手举剑同我在桃花林中对练的场景。 使起剑来,招招凌厉,整个人英气十足,身姿好似比飘舞的花瓣还要轻灵,可现在……。 再抬起头时,我眼里已经噙满了泪,嗫嚅着想开口,可声音一出来却全都是破碎的。我死死看着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姑娘,好半天才勉强吞吐出几个字:“是……是必须……要切掉……手指吗?” “你可以选择保住他的手指,但你要知道,保了手指可就保不了命了。”那姑娘脸色没有任何的波澜,看着我几番犹豫不决的模样,已经准备吩咐那位施刀的老翁退下。 “不,保他的……命,只要能让他有命活下来。求你救他,求求你们了。” 我头一次满是哀求地跪在第一个人面前,全然早已忘了我自己也是个医者。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视线明明是模糊的,可印象中楚暮离第一次拿着剑出现在我面前的场景此刻却愈发清晰。 曾几何时,我一直觉得自己学医就可以无往不利,普天之下少有我救不了的人,可此刻我连身边人的手指都保不住。一想起要切掉楚暮离的手指,我的手就会不停地发抖。 如果他不是为了救我,就不会被雪狼围攻,更不可能受伤;如果不是为了怕我发热出危险,他就不会冒着这么严寒的风雪出来求救,甚至还将衣服都给了我,可自己却要面临这样的痛楚。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在想,如果我能替他,如果被切掉的手指是我的该多好。我犯的错,凭什么要楚暮离替我来承担。但这世上偏偏没有如果这一说。 因为人本来就昏迷,那老翁施刀的过程很顺利。我守在房间一角,可到后来还是听到楚暮离被疼痛惊醒发出的那一声叫喝。那叫声既绝望又无力,充满哀伤。 听到楚暮离叫声的那一刻,我觉得那刀子好像同时扎到了我的心上,让我霎时间连呼吸都困难。 可是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最起码我得保住他的命。 楚暮离发出那一声痛呼后,很快又昏过去了。我依靠在墙角,一点点地滑落下去,最后重重摔坐在了地上。 “伤心也是无济于事,好好照顾他吧。”那姑娘说完这句话后,便带着那老翁和侍女出去了。 我起身走到楚暮离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受寒太久加上失血,他的脸色显得很苍白。平素那双极好看的桃花眼紧闭着,整张脸尽是憔悴。 我靠在他床边,席地而坐,看着他的脸,我一点点地陷入到了深思之中。 楚暮离清醒过来,已是深夜。 透过精致别样的雕花木窗看过去,外面正是夜色茫茫。除了有点点的星子,其他一丝光亮也看不见。 “你没事吧?”楚暮离醒来看见我的第一句话。 我眼泪瞬间忍也忍不住地涌出来,低下头去,不敢再去看楚暮离的眼睛。 他下意识想伸出手来替我拭泪,可却抽动了手上的伤口,吃痛轻哼了一声。但令他表情为之一震的,是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包扎好,但已经失掉右手三根手指的事实。 楚暮离眼神开始变得难以置信,人也一下子变得疯狂起来,想要用自己的左手解开包扎的布条,可左手好似也不再听使唤一样,动作显得格外笨拙。情急之下,他居然直接将右手举到唇边,试图用牙齿扯开包扎好的伤口。 我想去阻止他,却被他给推开了,并且抗拒着不想让我靠近他。 当他最后强行拆开布条,亲眼看到自己那已经残缺的右手时,整个人像一下子失了神。最后丧失支撑似地一头栽在了薄被之中,头埋在里面,可却还是传出了轻轻的呜咽声。 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牙齿却紧咬着自己的左手手臂,明明已近咬出血来,可依旧没有停止。殷红的雪滴在浅色的锦被上,瞬时间显得很刺目。 我慢慢地走过去,然后抱紧他,手掌一下下地拍着他的后背。片刻后,他用左手回抱着我,对着我轻轻耳语道:“我现在,是个废人了。”,声音里满是苍凉。 我眼泪刷地一下子全部掉落下来,好些滴在了楚暮离的脖颈上。我感到他抱着我的动作明显紧了几分,可呼吸却一抽一抽的。 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也接受不了。但比起残缺,我更想他能活着,即便他会因此而怪我,甚至恨我。 楚暮离一动不动,可他那依旧沉重的呼吸却出卖了他,他在默默不语地流泪。 和女儿家不一样,男儿是不轻易流泪的。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楚暮离哭,他没说话,甚至不声不响,可平静的委屈才最痛入人心。 “楚暮离,我知道你痛,但我想你活着,你知道吗?”我凑近他耳边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里是浓浓的哭腔,可却不气馁地说着。 我不懂如何安慰别人,更不知道如何安慰此刻的楚暮离。我只能依着内心,毫无隐瞒地说着这话。 没过几句,楚暮离突然把头靠在了我怀里,彻底哭出了声。 接下来的几日,楚暮离的情绪比起先前好了许多。我也日日陪伴在他左右,照顾他,同他说话,尽可能地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楚暮离虽然依旧沮丧,但对于我的一些刻意逗他发笑的举动还算是积极配合。本该是我安慰他,现如今倒像是他反过来在安慰我。 但这几天里,令我觉得奇怪的,还有那个将我和楚暮离救回来的姑娘。她的身份以及举动,都像是个谜。而且,自从楚暮离受伤以来,她基本是日日都要来看望的,这举动分明已经超出了对待一个普通人该有的关心。 再加上她每次看楚暮离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说话时轻柔细语或是半笑含嗔的神情,都让我觉得她对楚暮离存了别样的心思。 大约过了十日,楚暮离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当然这还得归功于那位就我们回来的神秘姑娘。她那秘制的药粉对于楚暮离伤口愈合倒真是起到了极好的作用。这样看来,这人不仅懂医术,而且医术还很高明。 自从楚暮离受伤后,他便不再爱笑了。仿佛一夕之间,又重新回到了一开始我见到的那个不苟言笑的楚暮离。 有时候看着他那严肃低沉的神情,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之前他刻意同我逗趣,笑话揶揄我的场景。 细细想来,他好像一直都是个不怎么爱笑的人。不过是对我笑容多了一些,可发生这件事后,好似他便开始刻意同我保持着距离。 是在怨恨我吗?怨恨我私自替他做了决定,造成了他如今的残缺?还是怨恨因为我连累他成了这样。 楚暮离倒是也不对我发火,我说什么都是有问必答的,可我却能感觉到他整个人意志已经明显地消沉了下去。甚至他都不愿意看到剑,一看到就会将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直到用牙齿将自己的手臂咬出道道血痕。 半月过后,楚暮离的伤口已经基本痊愈,他的右手拆开包扎布条后露出来的只有两根手指,而其余的部分则是光秃秃的。 早些日子的时候,我便亲自做了一副鹿皮手套,想要亲自送给他。他倒是也没拒绝,但像是怕我瞥见他伤口一般,迅速将自己的右手藏到身后,唯恐我看见分毫。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很心疼。 当我们向那神秘姑娘道谢,并和她说明离去之意时,我却能感觉到她那端秀的半边脸明显僵了一下,但随即笑意很快又在她脸上重新绽开。 “你们原可以多住些日子的,我这儿也不会觉得打扰。” “多谢姑娘美意,但是我们还有要事缠身,恐怕不能再耽搁了。”我婉言谢绝了她。 出来这样久了,也不知道山下的情况怎么样了,百姓是不是还好,还有那至今都还未取到的雨寒叶。 正在我们转身离去的瞬间,在这所庭院之外,那雪狼群却重新出现了。 但与先前那凶险的场面不同,今日见到的狼群全部倒是显得格外温顺。其中领头的那只狼王居然挺身一跃,直接绕过我们跑到那姑娘的身前,惬意自在地卧了下来,还将头撒娇似地在那姑娘膝盖轻蹭,全然没了当日那威风凛凛的模样,看上去倒像是只再听话不过的家犬。 “这狼是你养的?”我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坐在轮椅上的姑娘,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我本来如果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好意的话,那么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 看着她那颇为自得的眼神,我感觉自己好似掉进了另一个未知的陷阱。 “你想怎么样?”我声音虽还镇定,但语气已经开始变得激动。 “很简单,要走可以,留下他。”那姑娘用目光轻瞥了下我身旁的楚暮离。 我和楚暮离四目相对,可脸上却都是说不出的不解与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