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楚暮离,已经过了大半月。 我静坐在靠窗的软塌上,不发一言。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坐在我身旁。 “雨宁我已经放出来了,也请了专人日日照料她。”他淡淡地开口。 我没说话,只是随处安放的双手轻轻触了触边上的软塌。见我久久没有回应,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不管怎样,请你不要糟践自个的身子,等你伤好,我自会放你离开。”他犹豫着,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着,转而就去握我的手。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真的会把那把藏在软垫底下的匕首真的刺进他的胸口。 他脸上似有惊讶地望着我,全是难以置信的模样,随即瞬间便化成了满目的悲痛之色。 我猛地把匕首拔出,有血不断从他的伤口处汩汩而出,将他青色的外袍染得大片鲜红。他紧紧捂着胸口,却还是吃力地忍着痛开口,目光一刻不离地紧紧盯着我发问道。 “你真的这么恨我?” 我没说话,握着匕首的手却忍不住抖个不停,慢慢地身子也像筛糠似地颤抖着,嘴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时间,我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脑子里全是空的,只是一个劲儿地忍不住地落泪。 当沈杳杳推开门闯进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的意外。这里是楚暮离的地盘,就算不是沈杳杳,也会有他其他的心腹闯进来看到这一幕。沈杳杳快步走到已经昏迷的楚暮离身边,愤怒地咒骂着催促小厮去请大夫。刚把人给送出房门,我脸上就实实地挨了一耳光。沈杳杳用那种恨极的目光看着我,像是恨不得把我剥皮抽骨一样,最后派人把我带下去关在了柴房里。 是夜,沈杳杳来看我。 华丽的衣裙下,却再也没有往日的神气和风采。她就像忽然换了一个人,如果说之前她总是在外人前表现得大方高贵,那么现在的她则完全摆脱掉了平常的伪装。此刻的她,怒极而视地面对着眼前的我。 在她的身后,门口一应站着的则是一群全身黑衣的带刀高手。 “慕子衿,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看来她是要动手了,我没有什么觉得悲凉的。我已经尽我所能地报了仇,尽管我并不知道刺出的那一刀是否真能要了楚暮离的命,不过这已经不甚重要了。能安安静静地离开,也没什么需要畏惧的。 见我一副坦然的表情,沈杳杳秀丽的脸上明显有些气急败坏,她接着往下说:“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不过你也不用记恨我,是皇上派人下令要将你带入宫内亲自处死。瞧瞧你们良艮一门犯的罪有多大。本来暮离还想背着我抗旨,偷偷把你送走。但现在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了,哈哈哈。” 她肆意张扬地笑着,颇有些疯狂的模样,随后就转身而出了。 有人走进来,拿着画像来和我比对。像是确认似的,朝门外的几个人点了点头,然后用黑布罩将我的头一蒙,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没有反抗,就算反抗也不过是困兽之斗,又能有多大用处呢。 不知不觉中,我连最初的锐气都渐渐消失了,原来彻底的绝望竟是这种滋味。 隐约中,感觉自己被带出了府,又扔上了马车,再一睁眼就已经是这个不知位于何处的密室了。除了四面坚不可摧的石壁,还有位于密室中间一整块寒冰制成的冰床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装饰了。 那些黑衣高手按列次排成两行,分站在我两侧。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俊美男子就出现在了密室门前。所有人下跪行礼,只有我一人无言地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你是慕子衿?”男人率先开口问道。 见我没有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很冒昧连夜带姑娘来这里,但我有一事相求,烦请姑娘帮我救一个人。” 他走近我,眼神诚恳,眼神中满是希冀。 我正准备开口,却刚好瞥见他腰间挂着的玉佩,上面是龙纹。原来是天离的皇帝,怪不得沈杳杳说要皇帝要亲自在宫里处决我。看着这个男人脸上认真的神情,我嗤然一笑。 见我这样不配合的模样,主子没急,旁边的侍从倒是急了,眼见着就要逾矩上来给我点教训,却被沉默不言的皇帝给喝住了。 “不瞒姑娘,我要救的那人是我的皇后,当然了,也是你姐姐。她如今病得严重,就连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万般为难之下,只能拜托姑娘。”到了此刻,那人才把真心话给说了出来。他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方才却还在一再遮掩着打太极。 我心里没什么触动,什么姐姐,什么爹爹,从我记事起,我便只有师父师兄。 见我仍旧不为所动,那人复又开口了。 “不管怎样,即便你不承认,那也是你嫡亲的姐姐。况且之前在成王府,若不是她救下你,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吗? 像是终于被我这种无谓的反应激恼了,就连语气也开始急了,显然已经对我失去了耐心。 “真是确如民间传闻,天离皇上同皇后果然琴瑟和鸣,夫妻情深。平素都道,这天离朝的皇上就是个被权臣架空的傀儡,现如今看来为了美人冲冠一怒,真是情种。”我虽没抬头,可从那人已经开始颤抖的脚步中猜到此刻的他定是已经动了怒。 “范冲,好生看管她。”那人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待他走后,就有侍从想上前来动手,却被那个叫范冲的给拦住了。 “别动她,巫医说了,还得用她的心脏来救皇后娘娘。”两人虽小声背着我言语,但那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我的耳中。 我看着他们,突然就笑了。 良艮满门被灭,背后哪里是什么阴谋,不过是各方野心同私欲交杂的结果罢了。 作为策划者的天离朝的权臣们认为良艮在江湖和百姓中的声望水涨船高,挡了他们的路;作为决策者的天离皇帝,则是一心想借着这次机会捉拿住我,取我的心脏来救他的皇后;而那个执行了一切计划的楚暮离,就是想借着这次功劳加官进爵,晋升显贵。 人人都有私心,贪欲,想着如何凭借这次良艮灭门从中收得渔利。而就因为他们的野心,贪欲,就得让我们良艮山数千口人立于屠刀之下,让良艮山血流成河。凭什么,凭什么这样不公平。 不知道在这间密室中又待了几日,那皇帝果然又来了。与上次不同,这次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奇异,身背药箱的人,应该就是那范冲上次说的什么巫医了,看来他们终于等不及要开始动手了。 也不知道那巫医同皇帝说了什么,待回过头来的时候,他便使眼色让身边两个魁梧的侍从上前摁住了我,使我动弹不得,紧接而来的便是滴血认亲。 那巫医先是用针从一个墨绿色的瓷瓶中取出血滴在水里后,然后便扎破我的指尖取血。看着那血迹轻易地便融在了一起后,转而又来替我把脉,没过一会儿就对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皇帝道了声可以。 我明白他的意思,那意味着我的心脏可以被换到那皇后的身上。 良艮的医书中曾经记载过,在天离西南部有一个叫做百施的部落,在那里世代传承着巫医一族。据巫医一族的说法,若有心疾久而未愈,且危及性命者,可取其至亲心脏给对方换上,只要被取心那人身体无恙,待换心完成后,被救治者便可与常人无异了。 当今皇后顾婉晴的血亲本就寥寥。永平顾侯年事已高,况且就碍着他的身份和声望,也断无取心救治皇后的可能。这样一来,就只有我这个流落在外,却还存着顾家血统的劳什子妹妹了。 我不愿意救那什么皇后,但此刻的我根本就是俎上之鱼,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而且我同那皇后顾婉晴虽说没什么情分,也不把她当家人看待,但总的来说,上次在成王府确实是她救了我。我向来不愿意欠别人的,如今就算是面临身死,也要干干净净、了无亏欠地离开。 “我答应换心给你的皇后,但有个条件,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我看着那皇帝,波澜不惊地说道。 “你现在和我没有谈判的余地。”站在不远处的那人冷冷地说道。 “那我如果现如今就将这颗心给毁了,不知皇帝陛下又当如何呢?”话刚出来,我便取下头上的木簪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好,我答应,你说。” “我想见见永平侯。” 我没有想要怎样。只是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理解,毕竟是做人家父亲的,怎么真就能那样狠心,为了自己妻子恨不得杀自己女儿来解恨。 那皇帝的动作很快,不到两个时辰,那永平侯便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但显然是那皇帝已经知会过他什么,所以今日再相见,他并没有对我剑拔弩张,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