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是短暂的,李三坚在泉州惠安县梅雨村仅仅呆了一夜,便动身前往福州赴任。 与李三坚一同前往福州之人当中,当然就多了一人,那就是畲族少女蓝瑶瑶。 升官发财,又纳了门美妾,当是意气风发,得意洋洋的,可一路之上,李三坚却是唉声叹气的,愁云满面,使得诸人心中是暗暗纳闷。 “相公,你何故如此啊?”李三坚的门客费景阳见状诧异的问道。 李三坚看了一眼费景阳叹道:“母亲大人无法交代啊,夫人。。。夫人那里又该如何提及此事啊?” 费景阳微微一笑道:“恐怕相公不单是忧心此事吧?” “这里指你我二人,庭举有话便说,不必绕弯子了。”李三坚又看了一眼费景阳后说道。 两人并骑走在前面,山魁、许彪、济空等人离着二人远远的,听不见二人说话。 泉州开元寺武僧济空自泉州之战后,就奉主持慧净法师之命,跟随在李三坚身边。 李三坚暂无处安置他,于是就暂时将其做为一名护卫。 济空虽战阵厮杀、排兵布阵等等不如罗布瑞等人,但其个人武艺高强,为一名护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三坚不太明白慧净法师之意,为何好端端的让济空跟着自己?难道是为了前程? 这个世上和尚还俗,或科举或从军或经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心牢。”费景阳闻言答道。 “心牢?”李三坚细细的想着费景阳者两个字的含义。 “对,就是心牢。”费景阳接着说道:“相公不足二十便入仕为官,二十余岁便为一路之长吏,这在大宋是前所未有之事,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非但如此,相公为泉州太守五年间,即得‘李青天’之名,朝廷或者说今上对相公是恩宠有加,相公此时可谓是声名鹊起,如日如月。可世上之事,是有得必有失,相公得到了名声,而名声却如一座囚牢般的,将你紧紧的困在其中,不敢造次,不敢妄动,做任何事情都会有患得患失之感。” “娶妻纳妾也是如此吗?”李三坚被费景阳说中了心事,顿感一阵莫名其妙的慌张,于是开口问道。 “嗯,也是如此。”费景阳点头道:“娶妻纳妾乃为常事,士庶百姓也是如此,更何况相公如此的朝廷大吏?据某所知,朝廷许多大臣,哎,就不说朝廷大臣了,就说一名区区县令,家中妻妾成群亦不在少数,这还未包括侍姬、侍女、歌姬、舞姬等等,而相公此时不过是纳了门妾,却患得患失的,如此,不是受名声所累,又是什么?相公是在担心,担心名声受损,担心闲言碎语而已。” 李三坚闻言脸上微微一红,低声说道:“李某确实也有在母亲、在夫人面前不好交代的原因啊。” 费景阳此言倒是实情,李三坚亲眼所见,当年赴桂州灵山县求学之时,恩师好友陈慥不过是个土财主,连官都算不上,家中却养着歌姬、舞姬无数,不是其妻的“河东狮吼”,不知道他有多少妻妾呢。 “相公为至孝之人,对待自己的妻妾也是相敬如宾,在下对此绝无疑心。”费景阳说道。 “那么你的意思。。。你此言的意思是为李某纳妾寻找托词了?”李三坚有些不悦的说道:“你不必如此费心了,李某好色,李某心中明白,大丈夫敢作敢当,还需何托词?” “非也!”费景阳摇头道:“在下并非是为相公寻找纳妾之托词,不过也是可以说在寻找托词。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为何如此的自相矛盾?你到底为何意啊?”李三坚闻言诧异的问道。 “在下是在劝相公不必过于注重名声,不要为名声所累。”费景阳闻言答道:“世人看重名声,甚至比性命还重要,可真正的得到名声之人又有几人?而得到名声之人当中又有几人有好下场?又有几人能够得到善终?” 大宋宰相司马光,为人温良谦恭、刚正不阿,做事用功,刻苦勤奋。日力不足,继之以夜,堪称大宋官员之典范,可死后却被人推倒墓碑,死后都得不到安生。 李三坚恩师苏轼,乃文星旷世,曜耀寰中。千古奇才,殊不复见。正朝大节,一时廷臣无出其右。 可苏轼被贬十余年,死于北返途中,此时苏轼之名更是被列于“元祐奸党”碑文之上,其所著诗词歌赋、书籍等等大半被焚毁,死后同样得不到安宁。 大宋宰相章惇,为相七年,从不私相授受,做官做的是两袖清风,也是个清廉之官,可现在不知被贬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李三坚都不知道,就算是活着,这辈子估计他也别想回到京师了。 李三坚闻言无法反驳费景阳之言,长长的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相公!”费景阳见李三坚沉默不语,于是接着说道:“名节固然重要,可还要看侍奉何人?当今圣上任用蔡京之流,而蔡京为何人?奸诈小人而已,据此看来,今上非贤而是昏。” “你。。。你。。。大胆,居然敢妄议今上?还说今上是昏。。。?简直太放肆了。。。”李三坚被费景阳此言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去,前后左右看了看后,低声对费景阳说道:“此话今后不要再说了,半个字也不能提啊。” 宋徽宗赵佶是个昏君,李三坚又如何不知道?李三坚早就知道了,李三坚比这个世上任何人都先知道。 可赵佶继位之初,也算是励精图治,善纳忠言,有继承父兄遗志之心,有恢复大宋故土之雄心,哪里像个昏君? 李三坚寄希望于,由于自己的到来能够改变些什么,可目前看来就是李三坚异想天开了,原因就是,此时的赵佶尽贬朝中忠良之臣,启用蔡京之流,如花石纲。 历史的潮流不容改变,起码现在改变不了。 “在下明白,请经略相公放心。”费景阳微微一笑后,拱手说道。 两人一个原为海寇,一个为。。。哪里有半点忠君之心?确切的说应该是,哪里有半点愚忠之心? 所谓愚忠,便是不计后果,不想原因,不衡量利与弊,不论对错的忠心。 要说李三坚有些忠君之心,不过是故人之谊、故人之恩、知遇之恩而已,或者说,李三坚是口是心非的,表面之上定要做出一副忠君的模样,这也是李三坚不得已而为之,若是露出半点叛逆之心,李三坚及其家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李三坚落魄潦倒之时,是赵佶收留了他,给李三坚全家吃穿,供他读书,为他解惑,科举及第之后,赵佶也是力排众议,重用于他,并且李三坚数次犯上,均是赵佶宽宥于他,赵佶对李三坚是有恩的,因此李三坚应当是忠于赵佶的,但决不是愚忠。 “相公,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费景阳随后问道。 “此刻天为盖,地为庐,天地之间仅你我二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什么话就请讲吧,决无第三人知晓。”李三坚点头道。 此刻山魁、许彪他们仍是离得远远的,并且此处为一片旷野,皇城司之人想趴屋顶,倒是有屋顶可趴。。。李三坚心中暗道。 “经略相公!”费景阳点点头,忽然低声喝道:“相公又要顾及名声,又要练军、强军,你还嫌死的不够快吗?相公此前‘三道奏疏’一事,在下也是略有耳闻,相公之所以有惊无险,之所以安然无恙,不过是使了重金,走了路子而已,可下一次呐?下一次你又当如何?你有多少重金可使?相公,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朝廷不杀文人士子吗?” “我。。。”费景阳只言片语,使得李三坚冷汗直冒,三月的泉州气候已经非常暖和了,可李三坚汗流浃背,冷汗已经将背心全部打湿了。 “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李三坚随后想了想后问道。 “相公打探铜盘岛之事,难道我等不打探相公之事吗?”费景阳淡淡的答道。 “可你们却是败于我手。”李三坚冷笑道。 “若是大。。。他听在下之劝,再假以时日,孰胜孰败,还尚未可知也,相公还在不在泉州,也是尚未可知也。”费景阳说道。 “没有那么多的若是!”李三坚挥手打断费景阳之言后道:“败了就是败了,无需多言。” 良久之后,李三坚开口问道:“依你之见,李某当下该当如何?” “相公。”费景阳答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练军、强军之之事,相公可不能再为之了,从前泉州也还罢了,可你现在可是一路之长吏,此时再为此事,岂不会与他人之口实,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其二便是清官、正官目前可是不容于朝廷的,最好做个贪赃枉法之官。” 李三坚闻言默然。 良久之后,李三坚缓缓的说道:“攫民之财货,欺压百姓,李某实在做不出来的,如此就算为朝廷所不容,李某坚信,终有拨云见雾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