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朕会仔细斟酌的。」渝帝的眼睛眯了一下,忽然换了个话题:「你来得正好,朕正好有件事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是渝帝第一次和大皇子谈及朝政,也是第一次用如此平和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大皇子受宠若惊,却不忘皇后的教导,先推辞了一番:「儿臣才疏学浅,也从未参与过朝政,怕是难以为父皇分忧!」 「放轻松点,这不过是父子间的闲谈,不必紧张。」渝帝向他一努嘴,示意大皇子在绣墩上坐下。 「那儿臣洗耳恭听。」大皇子拱手一揖,小心翼翼地坐在绣墩的一角。 「张亨死后金甲卫统领之职空缺,朕正为后继人选发愁,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渝帝向他投去试探性的目光。 大皇子霎时心念电转,随即毕恭毕敬地说道:「金甲卫统领之职举足轻重,涉及整个京城和父皇的安危,必须要慎之又慎。父皇先前任命皇亲国戚担任此职,乃是明智之举!自古以来,武将借兵造反之事并不少见,儿臣以为应该继续在皇亲国戚中挑选,才最为稳妥!」 一番陈词之后,他稍稍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窥视了渝帝一眼。 「按照你的说法,哪一位皇亲国戚是合适人选?」渝帝面皮上带着笑,笑意却未及眼中。 好似得到了认可般,大皇子挺直了腰板,神采飞扬地说道:「儿臣以为,礼部尚书之子刘容,品行端正、才思敏捷、忠心耿耿、家世显赫,是最合适金甲卫统领的人选!」 「你对刘容如此了解,看来平日里你们没少往来啊!」渝帝脸上似笑非笑,语气里有些阴阳怪气。 大皇子双手在双膝上不安地蹭了蹭,嗫喏道:「儿臣……儿臣只是偶尔见过几面,并、并没有常常往来……」 他虽然猜不透渝帝的心思,却明白渝帝不喜欢臣子们拉帮结派,只好如此回答。 「呵。既然你们没有深交,怎么会对他如此了解?还向朕主动推荐?」渝帝的脸色微变,开始咄咄逼人。 大皇子鉴貌辨色,看出他的愠怒,便立刻闭上嘴不再说话。 渝帝皱眉哼了一声:「推荐刘容当金甲卫统领?你果真这么想,还是有人想通过你的口,向朕推荐此人?」 「这……这当、当然是儿、儿臣的意思……」大皇子不得不回答,却突然结巴起来。 「你以为朕这么好骗吗!」渝帝突然双目圆睁,指着他大骂道:「你方才还说从不参与朝政,如今却能在朕面前侃侃而谈、分析利弊!还不快快招来!教你说这些话的人是谁?」 大皇子脸上的血色刹那间消失,忙不迭地跪在地上,颤声道:「父皇息怒!无人指使儿臣,是儿臣一时得意忘形,才会说出那些话!父皇恕罪!」 吗?刘炳文和刘容平日里巴结平阳侯父子,现在他们二人死了,刘炳文就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便撺掇皇后让她派你来,表面上是替平阳侯父子开罪,实则是盯着金甲卫统领之职!只要让刘容掌握了京城禁军,刘氏一族的地位就不可动摇了!这算盘可打得真好啊!」渝帝一气呵成,大皇子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即使有,他也不敢插话。 因为渝帝不但识破了自己前来的目的,连刘炳文和皇后的心思,都猜得八九不离十。渝帝的聪明让他觉得恐惧,也愈加觉得,资质平庸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父皇的喜欢,那金灿灿的龙椅更是遥不可及。 大皇子将双手放在膝上,深深低下了头,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回去告诉皇后和刘炳文!收起那些小心思!刘容永远也坐不上金甲卫统领的位置!」渝帝一怒之下,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滚烫的茶水飞溅到大皇子的手 背上,他脸色煞白,眼圈通红,却一动不敢动。 「滚!朕不想看到你!」渝帝从胸腔发出一声龙吟虎啸。 「是,儿臣告退!」大皇子深深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倒退出偏殿。 他木然地走在青石路上,双腿好像不停自己使唤了一般,三魂七魄似乎也丢了。刚走出园子,他就抑制不住地扶着墙大哭起来。他只顾担惊害怕、悲愤不已,却没能察觉到背后,王肃那一双阴鸷的双眸中,算计的精光一闪而过。 渝帝留下满庭芳后,王肃就一直在万岁殿周围徘徊等候。等满庭芳从偏殿一出来,他立刻将其拦下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番。如今再看到大皇子面如死灰地迈出门来,王肃已揣测到了渝帝的想法,很快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不出他所料,大皇子的到来,让渝帝愤怒之余却也更加忧心:平阳侯及张亨的死,让朝中暗潮涌动,每个人看到金甲卫统领的缺失,心思都活泛了起来!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他一定要谨慎挑选一个,能为自己所用的人才。其实,他早就看上了武将世家出身的燕荣,从一开始就想将其纳入自己麾下。怎奈因为一起长大的情谊,竟让翊王捡了这个便宜! 可渝帝还是不想放弃,尤其现在各党派之间关系微妙,难免有阳奉阴违之嫌。他必须要扶植自己人,一个放心将身家性命托付的忠诚之人!想拉拢燕荣,就必须要解决翊王!可翊王始终远离朝政,根本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这着实有些棘手,却也着实急不得。 不过,平阳侯父子活着的时候,搅得盛京城不得安宁。哪怕是在死后,也要掀起一阵波澜!还真是附和父子二人张扬的个性! 然而,翊王府内却犹如隔世的桃花源——无论外面刮起何种腥风血雨,这里是一派始终岁月静好之态。 梧竹轩掩映在深深的绿树繁花中,小窗闲掩,层层厚重的门帘没有卷起,幽暗的房中暮影沉沉。 羽枫瑾盘膝坐在蒲团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古书,脸上挂着闲适的笑意。 「回事!」门外忽然传来铁霖的声音。 「进来。」得到羽枫瑾的许可,铁霖应声推门而入,躬身禀报:「殿下,双喜公公奉命前来,已在会客室等候。」 羽枫瑾依旧盘坐在榻上,神色专注地看着书,仿佛没听见一般。 铁霖迟疑道:「要不……我去和公公说,殿下病了,不方便来接旨?」 「不必。」羽枫瑾放下书,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轻声道:「本王这就去!」 羽枫瑾从梧竹轩出来,经过廊桥穿过银杏的小路,风度翩翩地步入待客室。 才一迈进门,羽枫瑾立刻就变了一个人。他满脸堆笑地走向双喜公公,嘴里连连客套着:「抱歉、抱歉!本王方才在小憩,让双喜公公久等了!」 双喜公公是渝帝的身边人,深受渝帝的信任。他奉命前来便是代表了渝帝,其身份地位连堂堂内阁首辅也不能相比。因此,这朝中没有人敢不把他放在眼中,连翊王也不例外! 双喜公公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也躬身一揖,细声细气地说道:「哎呦,殿下这样说可是折煞老奴了。早知道殿下在休息,老奴就晚些再进门了!」 羽枫瑾走到主位上落座,抬手比了个请,笑道:「这么热的天,还要劳烦双喜公公亲自跑一趟,真是辛苦了。先坐下喝口茶、歇歇脚吧,咱们再慢慢说。」 「能为皇上和殿下跑腿,这是老奴的荣幸,怎么会觉得辛苦呢!」双喜公公客套了一下,才慢悠悠地坐下来。.. 羽枫瑾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点,稍显不悦:「双喜公公的身份,怎能喝这些不入流的俗物,还不快去换上皇上御赐的贡茶,再 拿来双喜公公最爱吃的点心!」 铁霖赶紧前来撤走了桌上的茶点,很快又送来一桌新的。一个小太监忙走过来将茶点摆放在二人中间的方桌上。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飘来,吸引了羽枫瑾的注意,他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这才发现身旁的小太监,竟有一双女子般白嫩无骨的手。 他顺着这双好看的手往上看,可小太监却连忙转过头去,似乎有意在躲着他。羽枫瑾心头掠过一片疑云,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他向双喜公公一拱手,尴尬地苦笑了一下:「抱歉,这些小的们不懂事,回头本王定重罚他们,公公可别放在心上啊!」 双喜公公表现得受宠若惊,忙诚惶诚恐地说道:「哎呦,殿下可千万别客气。御茶可是皇上亲赐给殿下的,老奴怎配喝啊?」 羽枫瑾却提起茶壶,为他斟满了一杯茶,笑着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公公说这样的话,可就见外了!」 听到这话,双喜公公弯起唇角,难掩满脸的得意。 「请公公尝尝,这是御赐的瑞云翔龙。」羽枫瑾抬手比了个请,贴心地介绍。 双喜公公也不再推辞,他双手捧着茶杯,只喝了一小口,便连连赞叹:「好茶,果然是好茶啊!」 放下茶杯,他笑吟吟地看向羽枫瑾,喜滋滋地吹捧道:「皇上可真是重视殿下啊!知道您爱茶,入贡的茶每次送来,皇上都会特意为您留一份。知道您爱食蟹,每当河蟹下来之际,皇上便会立刻差人送到王府一份,生怕多耽搁一会儿就不新鲜了!这不,老奴今日就是奉命给殿下送礼的!」 说着,几个小太监就抬着几个篮子进门来,双喜公公走过去向羽枫瑾一一介绍着:西川的河蟹、东陆的荔枝、南疆的蜜瓜…… 除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时鲜,渝帝又根据他的兴趣,送来了宛红撒金纸、桐花凤扇、还有一张用来消暑的白玉席。 羽枫瑾一边听着他的介绍,一边有意无意地瞥向方才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似乎知道他在盯着自己,总是低着头巧妙地躲避开他的目光。这更勾起了羽枫瑾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