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国都城,若水。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不远不近的行驶着。 苏衍将头探出窗外,与后方马车內的瑾云城打了个招呼,便转头看向前方的情况。眼前所见便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城墙,离城墙数丈远之地,还能看到高出城头一些的房屋楼阁。 城墙上,‘若水’二字已经蒙了很多尘,却仍旧挡不住它的气势凌人。 容国建国之初,便是先帝亲笔题写若水二字,当年他一呼百应,率四国君王攻打楚国,接连几月,将楚国城池系数拿下。他的手,不知杀了多少人。 马车随着人流缓缓驶入城门,踏上若水城中最宽阔,也是城中的主街‘冗长街’。 街道两边,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商铺摊贩扎堆,人烟昌盛,热闹繁华。阳光倾泻而下,洒满青瓦白墙,到处都透着气派非凡。 苏衍将窗帘挽起,然后趴在窗沿上,感叹这壮阔景象。遥想当年,若水城虽然繁荣,却不似这般,光说这条街,竟然比九年前宽了一丈余!到底是容国财大气粗,最爱装这门面。 马车不紧不慢地穿行在街道上,小心翼翼绕开成群的行人。 自鸿寄镇后,书院来了一批人接待,左卿便不用亲自赶车,只消坐在车厢内,喝喝茶,打打盹。此时他仍在闭目养神,却像是能窥到苏衍内心似的,说道:“国之门面最为重要,这是向各国彰显国力的手段,四大友国也好,那盘踞西北的临国也罢,只要对容国越是仰望和忌惮,则越不会生出祸乱,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所以,这门面是做得越夸张越好,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这些钱不还是从百姓身上拿的!你觉得那些权贵世家能舍得拔毛?”苏衍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权贵果然抱团! “其他人我不知,长孙家肯定会倾力支持。当年还没打进若水时,长孙家就已经给军中源源不断地输送钱财物资,他们也算得上‘开国功臣’,”左卿睁开眼,端起一旁矮桌上的茶杯,润了润嗓子,继续说:“这些门面,都是京中的商贾及世家给的,容国的商贾在六国之中,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听你的意思,容国发家是靠商贾了?”苏衍极其不爽的说:“那跟随先帝一路打进楚国旧都,拼了命保先帝登上六国之首位的歌政又算什么?!” “倒把这茬给忘了。”左卿微笑道:“打江山的政亲王也好,守江山的商贾世家也罢,都是容国的功臣。” “嘁!”苏衍瘪了瘪嘴:“攀权附贵!” 左卿尴尬的低头饮茶,将视线挪开,却意外瞧见窗外不远处的花街巷里头,哪家新来的正在修缮,伙计送去的牌匾才将将挂上。 一女子立在牌匾下,脸上倒映着树影婆娑。 马车忽然停住。 “砚生,外面怎么了?”左卿询问。 “哦!没事,就是城门那处有很多百姓围着,不知什么事。” 苏衍把身体钻出窗外更多,往后头遥望,却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那边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一阵微风夹杂着桃花香掠过窗口,似乎就是从城门处飘来的。 她心头一动,却始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七善书院坐落在若水城东南山峰下,大部分真容被周围树丛围绕。因书院与皇宫及围猎场相邻,是以,常年来一直是书院在主办围猎活动。 马车停在入口的广场,广场那头便是书院正门,坐落十级青石阶上。 青砖绿瓦,亭台楼榭,十分古朴。 苏衍回头端详着来的路,这条路隐在树林里,漫石铺路,树荫匆匆,层层掩埋住了头顶的阳光。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斑驳的光点,浮动的雾,树木好像沉睡其中,安静得像世外之境。 几日几夜的兼程,大家都有些疲惫,一路无话。 进了第二道院门,便有一行丫鬟迎上来接过行李,然后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一路上谁都没多说一句话,似乎在左卿沉默的影响下,空气都变得凝固。 苏衍无头无脑的跟着众人穿行在迷宫般的书院里头,脚下踩的是藤蔓一样错综复杂的路,所经之处的屋舍楼阁形状各异,似乎分了派别。首次见到这样的书院,说不出的好奇。 她还注意到丫鬟们穿的衣服都有区分,目前只见素色、黛青色、赤色三种。 苏衍正沉浸在其中,忽闻得前头传来一串咳嗽,顿时清清醒醒。 左卿提醒到了分岔口,吩咐几个丫鬟留下,供瑾云城使唤,由她领着苏衍去下榻处。 左卿一离开,所有人松了口气。 锁清秋松动了下肩膀,一脸难受的说:“这个左卿也真是,跟我们一群女人一道走干什么,可憋死我了!” 瑾云城笑她小姑娘家,终究是浮躁了些,又告诫她日后多磨练磨练性子,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都不可如此无理。 苏衍瞧着她笑里藏刀的表情,再看锁清秋不知所措的模样,差点没笑出来。 瑾云城转脸又对苏衍道:“掌事大人托我给你安排住处,要不,你去我那儿先住一晚,正好咱们一路赶过来都未及说说话,今晚就促膝而谈,喝上一盅?” 锁清秋显然不会答应,苏衍自然识趣。正想婉拒,身后突然追上来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的跟要命似的,递呈瑾云城一封信后便退下。瑾云城看了信后当即把苏衍扔给锁清秋,自己急匆匆地原路返回,连招呼都来不及说,看这架势是要出门。 锁清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和苏衍独处,阴险的笑了笑说:“走吧,这位大人物。” 既说着,便带她来到一处建在水上的瓦屋,挑了间还算雅致的,将她的细软往地上一丢,扬长而去。 苏衍忍不住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望着锁清秋的背影,不仅慨叹:“狗眼看人低!” 禅静院,星汉阁。 昏黄的光晕在屏风上渲染开,闪烁不停地直让人昏昏欲睡。 左卿倚靠在书案前,查看书院半年来的账目。砚生将茶杯轻放在桌上,听主子刻意压制住的咳嗽声,眉头不禁一蹙。 “大人,该歇息了,您赶了一路也乏了。” 左卿觉得奇怪,苏溟失踪,定是回容国报信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砚生有些担心:“就怕苏溟怀疑那些杀手的来历,那我们的计划…” “一来,派去的杀手都是江湖人,让他们伪装成墨斐的人,不会怀疑到我头上;二来,世上还没有谁能查清我的底细,他能知道的,也只能是我自己放出去的消息,你跟了我些许年,难道还不清楚我的能力?” 砚生后知后觉,连忙道是。 左卿道:“很久没回若水,还未去向义父请安,你去安排明日的马车。” “是。” 一夜闪过,又是一夜,苏衍愣是等了两日,左卿没来,砚生也没来,瑾云城更是未踏及此处。 难不成这些人把自己往这儿一丢,忘了? 她敞开西窗,湖面起了雾,雾中得见青砖黛瓦,水榭楼阁,雕梁画栋,好一处世外仙境,只可惜孤家寡人,毫无情趣! 正郁闷中,只见湖那头的渡口缓缓滑过来一只乌篷船,渐渐靠近。 船靠岸,上来一位豆蔻少女,鹅黄色的锦裙,红扑扑的脸蛋,看着像书香门第的小姐,可这副模样却有些郁郁寡欢。 “学生长孙越,见过苏先生。”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几乎是竖起耳朵才听得清。 苏衍好不容易见到个活的,连忙拉住她的手说:“总算是闻到点人气儿了!是左卿让你来的?” 她似乎很害怕这里的一切,包括苏衍,更包括左卿这个名字,怯生生的回道:“是……掌事大人,苏先生,在咱们这儿,得称呼其为大人。” 苏衍不禁蹙眉抱怨这里规矩真多,又问这活物:“那他让你来做什么?” “他们…不是!是大人说,您深谙茶艺之道,正巧束幽堂缺一位先生,这些日子先熟悉下书院,领您先去下榻,下月初再开始上任。” “你说什么?先生!左卿疯了吧?” “不可不可!”她吓得两眼发直,语无伦次,“先生万不可直呼大人名讳,当然也不能直呼其他人的名讳,学生是说,是说在这七善书院里,除了下人和学生,都是有官职的,您得小心。” 苏衍心里不情愿,嘴上还得应承,“是是是,你说的是,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以后还得你多教教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先生。” “学生怎敢!您是先生,以后还得向先生多多请教。”说着,主动进屋提了细软,引她入船。 苏衍整理整理衣襟,深吸口气,离开了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离开湖,穿过一处巧夺天工的石头林,迎面是一排青瓦红墙。从苏衍的角度往墙内瞧去,只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其它并无得见。 听长孙越介绍,那是商议大事之处——断云轩,也是书院的门面。 苏衍心道:自己离开容国也就九年,怎么到处要门面? 再沿着红墙往东北而去,长孙越突然停下,指了指断云轩正后方那半隐在树林后的院落,好心提醒那是左卿的禅静院,万不可去打扰。 沿着红墙一路走到尽头,右转数十步是又一处完全不同的院墙,穿过月门是一片竹林,这里便是清平堂。长孙越更加小声地说:“清平堂的先生脾性古怪,先生您最好还是小心些…这是学生的肺腑之言,别说您了,就是掌事大人也不与她走动。” 苏衍此时倒不觉得意外了,这里头的人每一个正常的,就算现在冒出来一个三头六臂的,她也能泰然面对。 穿过翠竹林,踏上青石阶,沿着水渠中的水流,一直南行,便来到南湖。路尽头,是座石牌坊,上头刻着“高山流水”四字。 湖中心有一片建筑群,远观望去,隐约能瞧见有水榭,水亭,望楼,廊桥,以及院落。最显眼的还是两座榜水而建的三层楼阁,以飞楼衔接,工艺精湛之极,令人咋舌。 湖上曲桥以青石板铺地,麻石为沿,勾阑则雕刻海棠翠竹图,再行几步,又换成冬梅粉雪,接下去皆是四季植物花果。 本来从岸上到阑珊院,也就百步之内,却因为曲桥作用,足足两百步才见到阑珊院院门。 走完前院,又爬完长得丧心病狂的长廊后,才是她今晚要下榻之处。 苏衍已经走得两眼发直,脚底一阵疼一阵酸,浑身骨头都快榨出酸水! 长孙越一路头也不抬,倒了此处,更是大气不敢出,把细软往床上一放,战战兢兢地挪出房门,撒腿就跑。 苏衍被她的举止搞得一头雾水,隐隐约约总觉得这个看似胆小的小姐是故意整她。 苏衍正要进门,抬头细看——朝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