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阁内外的丫头们似笑非笑的摸鱼打诨,让姑姑逮个正着。扭头便跟好容易回家的朔宁王忧心忡忡告状,这小郡主闷的难耐,命人弄来一只幼鸢,蒙眼在空房里挥弄戏耍数十日,那苍鹰不见困,倒将一众小厮累的倦惫。又学着人家驯以扑肉,不知驯养的如何又草草开始熬鹰,只熬的自己双目通红。如此折腾了整个月份,今日早早翻去房上说大功告成,要放熟鹰狩猎,指手画脚一番嘱咐,郡主振臂一挥,那鹰儿由臂上扇翅,竟抓在郡主眉角,转瞬直冲云霄了无踪迹了。 “我们几日不在就胡闹。”朔宁王强拉开碧鸾的锦被,果真见着两道深红爪痕赫然竖在柔软微凸的颧骨上,险些杵着眼睛,看着引人心惊“看看,你教鹰呢还是鹰教你呢?你从前在家都不玩鹰,来中原倒开始玩这些了?” 碧鸾里坐忿忿捶着膝盖“这辽东的鹰比不得我们草原的鹰,不好玩!”虽是骂过却还是委屈转向他“我父汗、大哥哥四哥哥都有。我瞧他们训得好好的。威猛又听话!他们说女子训不出,从前不许我碰。”她继而无奈又苦闷望着窗外“草原便罢,关在这处更无聊了。”愁闷的神情兀然转出几分妒意“你带着王妃出门这么久,偏把我关在家。” 朔宁王食指试探杵着那将结痂的伤口笑道“罢了,带你去狩猎,好不好?” 当真?!碧鸾眼中放光。 朔宁王点着头“宫中原本要秋猎,西北事情多,预备要取消的。太子提议就在宫中办一场骑射,既不铺张,也能冲个兆头。”他拍着碧鸾肩头“这几日狩猎好生练练。秋射时候你替本王去。你从草原来,别给本王丢脸。” “我?”碧鸾转着眼珠慢慢弱下语气“我……我怎么能去?我是女子,又是侧室。让王妃知道了……” “头风一次……”朔宁王无奈点住太阳穴“视力会恍惚许久。王妃不擅射箭,你去,无妨。”许是怕她心有负累,朔宁王转念道“黑虎从前是本王带在身边的,现在年纪大了只能在营地守着。给你带出去几日玩儿,好吧?” “行!”碧鸾从榻上一跃而起,转念低头“那我还能去训鹰吗?”话音才落,一屋子的丫头们呼啦跪了一地恳请主儿高抬贵手。一时间笑声四起。 足足迟了大半日的工夫,木心和银信才得以回府。路过暖玉阁听说郡主坏了颜色,便吩咐那银信去找些舒痕的草膏来,独步进了阁里,听着里头笑语,心下酸楚一刻又转而缓释,有个这样的家又如何不是一件难得之事呢?宫中女子多的闲日无聊,不是算计这个便是掂量那个。这小郡主总归无邪天真,即便自己几分羡妒,也好过宫里那些无聊把戏。 “我原要去问王妃安。”见她进了大门碧鸾急急迎出去笑道“又怕去了那园子惹王妃不高兴。” 木心强撑精神好笑触在她脸上的伤痕处感慨“生得好就是占些便宜。坏了一道竟瞧着更生动了些。”她遥遥指着银信要来的方向逗她“原教她去替你找祛疤子的药来,想来也多余。” “不多余不多余。”碧鸾娇笑摆手又屈膝道谢“下次还能用。” “还有下次!”朔宁王跟出屋子现了身,严肃捏制她小脸“下次还训什么?这么难看的脸罗刹来了也畏你两分,任凭什么飞禽走兽还不是指哪打哪?” 木心敛了笑意,又随即垂漠眼色,回了府里该规矩问安,可分明是他把自己丢下的;自己在外头的失态似该与他请罪,又纠结于他故弄玄虚的捉弄;再往后思量,竟不知还要与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自己在这府中又该如何自处?他从前也算与自己有恩有义,尤其皋涂山上性命以护的周全,可再一瞬,又思量那不过是母亲遗恩,原本拧巴的心情更加纷杂难平。 “王妃姐姐和宁哥哥怎的了?在外头吵嘴了?”察觉木心呆滞的顿愣和朔宁王欲言又止的回避,碧鸾几分好奇又几分无措,只得掉转话头朝王妃憧憬秋射赛场来。 木心听着那爽朗笑意和记忆里他对郡主那疼爱眼色,继而又思忖那秋射赛上一身飒爽的郡主定是最耀眼的光芒,偏偏自己越发虚弱憔悴,她低头望了望自己有些灰蓬蓬的衣摆,想起他嘴里那句罗刹也惧怕的话来,头也不回的扭身就走。换做自己是他,大概也会偏爱小郡主许多吧。 “没规没矩的。” 宁哥哥嘴里的嫌厌配着他原本就有的清冷尤其让人发憷,碧鸾蹙眉提着嘴角“我瞧着王妃没一点儿气色,像是不太妥当。不是病了也该是累着了,宁哥哥何必为难她?” 好在银信已然奔来恭恭敬敬递了药,又回身追上师父,抱住她好姐姐好姐姐的在肩头磨搓片刻,讲那洗澡水烧好了,晒好的七零八落都收拾了,屋里的床铺也铺的松软。 “好了好了。”木心无奈宠笑揉揉她的脸,垂目道“我还没到七老八十要你鞍前马后的给我尽孝。” “前儿水运来的一批货坏了不少,我晚些去瞧瞧。”银信牵起她往小楼走“我在小厨房给姐姐备了荼蘼粥,不去饭厅还自在些。不过姐姐要自己用了,姐姐记得那灵芝甲鱼要多喝两盅。”安顿好姐姐,银信推了木心的阻止执意朝小门外奔去,剩下木心无奈摇头。却没过半晌,银信又急匆匆飞奔回来喘着粗气询问“姐姐这身子,已非汤药可妥善,我这会子去了,放飞书去请景纯师傅来罢!” 木心无奈垂目迎上前:“我原就思量过,可听说朝廷追他追的紧。何况术士向来都行踪飘忽,这会子早不知离洛阳有多远了。罢了,下次若有机会出城再说吧。” 银信顿步嘟囔:“朝廷想要术士,去请个食客便好,何苦为难景纯。”她又不放心望着姐姐的惨白“我试试看,万一真的能送到信儿呢。”不等木心回话,她又一溜烟没了影子。 暖玉阁里,碧鸾早早吞了最后一口,撑着下巴细细端详着三皇子越来越心不在焉的神色噘着嘴含着诡谲“宁哥哥是不是又有公务要去忙?”不等他回神,她一把挽紧他右臂悻悻央求“我一人关着都快傻掉了。您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朔宁王长叹一气,撤了餐食无奈“下棋,会吗?”扭头命人端了棋盘来。碧鸾扭糖似的黏住他不放,被他摁着脑门儿顶去了对坐“我记得拓跋鸿教过你。下的如何?” 碧鸾的大眼睛莫名朝天翻出一次并不接话,趴在对坐意味深长“府里的人都说,王妃姐姐颈子上戴的玉石是宁哥哥的宝贝?” “你若想要,去问南弦拿库房钥匙,自己去挑。”朔宁王头也没抬拨弄着盒里的棋子,“再没喜欢的,去请人找料子琢一块。” “白兰每年多的是这羊脂料子出来,我才不稀罕。”碧鸾越过棋盘,提着脖子上的狼牙凑近他跟前“你还记得这个吗?” “我那时受不得白兰水土,病了好些日子。”朔宁王腾出手捏住那枚狼牙端详一阵,难得笑出一声:“拓跋鸿居然去拔狼牙说来替我辟邪。” “他可是废了好大功夫,吃了好大苦头。”想着草原上的事情,碧鸾笑意渐浓“偏是宁哥哥没心肝,走了却把狼牙落在枕头下,白费了他一番苦心。” “他那点心思。”朔宁王冷笑摇了摇头“想送狼牙给你,又怕被你父汗揍。”他迎着碧鸾眼里的惊涛骇浪松开狼牙“可见他心中,你父汗比狼可怕。” 木心沐浴更衣便埋扎进小药房里,细细密密将这几日的疑虑理清。她左右搭着自己的脉息,情绪翻涌越发剧烈。短短几日,她甚至好几次触及濒死的无神之脉、无根之脉偏偏如今还能端坐案头,她虚眯眼色费力辨认周遭极其不真实的一切,仿佛前几日种种都是大梦一场。这样的玄幻在谁身上发生过?她蹙眉侧目望向药房微开的门扇,他要找的长生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这样的吗? 等银信回来,兴许能把自己要用的几本书带来。她搓着手指懊恼自己忘记吩咐,又转念银信的聪颖,她肯定能带。再想着,却见搓捻的手指糊糊着一团,再用力,竟搓下一大团皮来,木心讶异,快速来回搓动,加热掌心的温度,方才被热水泡过的皮肤,真的被揉捻褪下一层。 再去搓揉脸颊,木心一手搓着脸,一手快速从束柜摸出一把铜镜,果真,她惊恐看着镜中的自己疯狂拍打搓捻掉越来越多的皮,心口处的跃动也越发失控。脖子好似被人掐住,腾不上气来,她想开口,却什么也喊不出,她努力挣扎将案头的天平推翻掀去,可门外依旧毫无动静…… 暖玉阁烛火摇曳,朔宁王不可思议看着碧鸾笃笃落下的几子,实难控制嘲讽“拓跋鸿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 “总提他干吗?!”碧鸾终于忍无可忍,跺着手里的盒子忿忿将双臂抱在胸前,“不下了!” “这么生气?”他随她扔了子,好笑侧目“你是不是气他当初没把你好生劫走?”三皇子瞧着她的咬牙切齿的滑稽,含笑安慰“可以了。从白兰到洛阳走了两月有余,途径官驿险道处处部署周全。算是,用心良苦了。” “他用心良苦?!”碧鸾盘腿缩着脖子侧目试探“哪里比得上宁哥哥用心良苦?你心疼他用心良苦,如何不成全了他?”她撇撇嘴收回姿势“别以为我是女子就哄我,他就是个缩头乌龟!一路上有山匪有刺客,但一定没有他拓跋家!!” 朔宁王侧目而去,脑海里兀然呈现木心当初悲愤交加控诉古朝言的懦弱,想到此处,无名之火腾然而出。还不知如何发作,敲门声长短更次,朔宁王快速起身,偏头朝她“早些休息”无视她的欲言又止便出了门。 月影迷蒙,照着乌瓦融出一层浮土色的光晕,眼前的小楼说小不小,大而荫蔽,好似街边一颗多余的古树,碍眼又不起眼。苏银信谨慎在黑暗里残存的月光里细细观察着。空气中气息突变,银信下意识贴近墙壁,双臂交叠在胸前做出防卫姿态,眨眼间灯烛闪现,晃的她一阵眩晕。 “你就是现任的阁主?”阮清撇撇嘴“你们这些个孩子,真是没个像话的。” 银信皱着眉揉揉眼,带着狐疑盯住眼前的女人“你是什么人?” “你在宫里伺候,也有段日子,不认得本宫?”阮清放下手里的一只烛台,嘴角漫起一丝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