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固执和倔强还是没能撑到最后。 　　 桌上的油灯火星炸开，阿晏也跟着歪倒在地。 　　 温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见黛安还有些发蒙，心下一急，嚷起来：“快来看看他啊！” 　　 黛安回过神来，配合着温容将阿晏抬到了沙发上。 　　 家里常备急救箱，但不用诊断温容和黛安也心知肚明。 　　 这些症状和厄疫一模一样。 　　 皮肤滚烫，体温却没有明显的上升变化，冷汗连连，舌苔发白，意识模糊，肌肉酸痛。 　　 华国这次的厄疫再度升级，一段时间后，五脏六腑都会疼痛难忍。 　　 黛安回收针灸包的手一直在发颤。 　　 “是厄疫，而且比起时下流传的厄疫更加厉害，他全身所有器官都在衰退，身体所有的免疫系统都没有运作，所以一直没能发烧。” 　　 他很疼，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疼痛。 　　 没有更精准的器材来监测，但从脉象来看，他心口和肺部都有淤血囤积。 　　 说话和呼吸都十分困难。 　　 黛安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几个大穴，又带动血液和代谢机制运作，没办法完全减缓他的痛苦，但可以让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一些。 　　 如果再晚几分钟施救，阿晏今晚就得交代在这里。 　　 温容听着黛安的描述，大脑一片空白。 　　 一切还是在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她当然清楚阿晏为什么会感染上厄疫。 　　 不，他不是自己跑进黎明街被传染上的，他根本就是被人抓起来做了实验。 　　 施针的时候，黛安发现他的手背和手腕上有许多的针孔，密密麻麻，左手的手背更是被针扎肿了，青紫青紫的。 　　 他的身体里有许多莫名其妙的积液，堵塞着他的代谢系统，一点点将他拖垮。 　　 两人一宿没睡，谁都不敢合眼，三五分钟就会来看看阿晏的情况，试着叫醒他。 　　 一直到后半夜，他才有转醒的迹象。 　　 小洋楼内灯火通明，温容把所有的灯全部搬到了客厅。 　　 他的皮肤很热，黛安一直在给他用凉水擦拭身体，不敢吹风，怕让他的身体更加脆弱。 　　 阿晏醒来后，呕了一大口血出来。 　　 黛安紧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放松，“吐出来就好，还是得用老法子，把身体里废弃的东西排出来，再慢慢调养。” 　　 温容帮他擦着嘴，苍白的唇瓣因为鲜血而红润起来，可这并没有让他看起来更健康，反而像是开在地狱门前的花，妖冶而腐朽。 　　 他的身体在散发一种奇怪的香味，像是内脏都被炼化了一般。 　　 阿晏拂开温容的手，“别碰。” 　　 “你都成这样了，我怎么能不碰你。” 　　 温容也有些着急，嗓门提高了不少，强制地将阿晏拉到自己怀中，帮他擦着嘴角的血迹。 　　 少年呕得眼角红彤彤一片，眼睛干涩的眯起来，说话间出气多，进气少。 　　 “别费心思了……这次的实验品如果流传出去……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你的国家摧毁……快去我给的地址……” 　　 温容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支撑着他的上半身，让他说话时能轻松一点。 　　 这事还得从回收情报复本那天说起。 　　 阿晏担心云晏时和何先序联手，利用坑骗温容。 　　 只要一想到她时时刻刻都在为那个所谓的“组织”出生入死的卖命，他就寝食难安。 　　 偷听到温容的任务里，最核心的部分是要钉死公爵，进行刺杀。 　　 阿晏决定以身试法，帮她找出证据，这样也能救她脱离苦海，早点离开组织。 　　 他顶着这张酷似云晏时的东方人面孔整日在街边游荡，不多时就被人一棍子敲晕，带进了研究所里。 　　 他是奥杜诺最灵敏的小偷，他设想过一万种深入敌营，找到证据就脱身的法子。 　　 可他还是小看了这间研究所的可怖。 　　 地下纵横交错的房间，他从被关进实验室后，就再也没见过阳光。 　　 日复一日的实验，各种各样的东西打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心脏在撕裂，他的肺腑在咆哮，他的灵魂都快在那张绿色的实验床上碾碎成渣。 　　 起先他只是痛苦，可还留有想要逃出去的念头，一次又一次的挣扎着醒过来。 　　 可他旺盛的生命里和求生欲望，反而成了实验体中最有意义的数据。 　　 赫提斯的团队根据他的身体数据，制定了一系列的实验，调整更改了无数次药剂。 　　 一页一页，一本一本清晰地记录在册。 　　 到后来，阿晏开始麻木，他已经疼得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疼了。 　　 疼到昏厥，再从昏厥中疼醒，循环往复。 　　 他的身体每治愈一点，赫提斯就会调配新的药剂来攻克。 　　 他不知道自己在实验室里待了多久，有一天他开始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他从疼痛中清醒过来，记起来一切时，阿晏慌急了，他害怕自己在这种折磨中逐渐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这样就帮不到温容了。 　　 这一天，赫提斯已经确定了药剂的配方，实验进入后半段，他不再整日盯着阿晏的实验了，他需要寻找更多的实验体。 　　 所以来给他打针的只有一名工作人员。 　　 机会来了。 　　 阿晏用头撞晕了对方，灵巧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拨开锁扣，在脑海中费劲的回忆着黛安曾经教过他如何破译密码的方式，把他的实验报告偷了出来。 　　 此后是漫长的逃亡。 　　 他蜷缩在各个角落里，躲避着追捕。 　　 偌大的地下实验场所，成为了他难以逃脱的囚笼，也为他的躲藏提供了便利。 　　 当他翻出研究所的高墙，再一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活不了了。 　　 因为空气对于他而言，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疼痛，他的皮肤在为这久违的空气而过敏。 　　 担心自己被抓走，阿晏将实验报告藏到了黎明街附近的小巷子里。 　　 待天黑之后，才潜入旧街，来像温容报信。 　　 “如果我还活着，我就是人证，如果我死了，那份报告和我的尸体就是物证……别再耽搁了，快点通报给你的组织！” 　　 他现在只有咬着牙，才能将字音吐清。 　　 “实验报告上……还有上一代版本的详细记录……华国人的体质分析……”他猛吸了一口气，“你们查不到别的途径……他们根本不是当药出口……是水……便宜的水……” 　　 赫提斯为了防止药物在进出口时出现检测问题，他将药物融入水里。 　　 但水的口感人是可以尝出来的，所以他采购了大量的海产品，用这种水喂养海产品，再将这些海产偷偷藏在皇家码头，输送给华国。 　　 为了遮人耳目，他也确实借用皇家码头出口了一批正常的药物。 　　 在这样的双重掩护之下，华国沿海一带的民众稀里糊涂的吃下了他们精心准备的毒品，并且随着海产的进出口，华国开始自己饲养这类海产品，让服用毒药成为一种自然的、日积月累的习惯。 　　 温容托着阿晏的身体，垂在一旁的手紧握成全，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疼得她眼眶一热。 　　 “黛安，你马上去给组织发电报，顺便……也告知云晏时。” 　　 阿晏的身子一僵，缓缓扭过头来，但最后也没说出阻止的话，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天将明的时候，阿晏又开始吐血了，只是这一次是他内脏大出血，怎么止都止不住。 　　 平躺着血液就会流回气管里，堵塞住他的呼吸。 　　 温容只能一直抱着他坐在床头。 　　 屋子里的血腥味儿中夹杂着一缕木调的幽香。 　　 赫提斯简直是个魔鬼，他发现了阿晏的体质异于常人的坚强，拿他做了许多实验，包括人体炼香，这为他的毒药贸易提供了新的灵感。 　　 他可以用人来做蛊，炼制香料，送到需要传染的人身边。 　　 香氛可以远销更多的国家。 　　 阿晏的血越吐越多，一盆又一盆。 　　 温容也知道，他快不行了。 　　 窗帘被黛安束了起来，阿晏说他想再看一次日出。 　　 温容一边给他接着血盆，一边搂着他说话，不让他睡过去。 　　 东方亮起鱼肚白的时候，阿晏终于不再吐血了。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被旭日点亮，微微侧着头，看向温容。 　　 “你以前跟我说，你对你的民族和国家有信仰，说我还小，所以不太懂。” 　　 “很可惜，我长不大了，应该一辈子也没法儿懂了。” 　　 “不过，如果那是你想要的，那就是我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