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十二学士纷纷磕头求饶，希望太后能放过顾潮生。 　　 其中有个长相颇为斯文俊秀的跪着朝太后腿边靠近，“娘娘息怒，臣等食君之禄，皆为朝廷命官，我朝自古从未有打杀朝臣的先例，未尽劝诫之责，是臣等失职，但赐死朝臣非同小可，还请娘娘三思。” 　　 他言谈有度，危急关头仍能保持冷静，挺身而出，温容颇为欣赏地多看了他两眼。 　　 她记得好像是叫柳逢溪来着。 　　 不错不错。 　　 只是太后却并没有如温容一般，对柳逢恩另眼相待，反倒是更加生气了。 　　 “朝廷命官？你们算哪门子的朝廷命官！不过是皇帝收拢到宫里解闷儿的玩意，竟也敢以朝臣自居，在重微明宫之中，你们未必就比外头的太监宫女高贵几何！” 　　 太后这话既否定了他们作为官员的身份，更是说他们连后宫奉君都算不上。 　　 温容是大韶立国以来第一位女帝，却不是史书中记载的唯一一位女帝。 　　 沿袭前朝旧制。 　　 在女帝的后宫之中，除皇后外，还设有承恩公、常卿、侍君、奉君四级，地位最低的便是奉君，可即使如此，只要入了后宫也都算作是主子。 　　 太后却将十二学士视作太监宫女，温容明白，她这是在借着十二学士，羞辱自己。 　　 温容听懂了，跪了一地的十二学士也听懂了。 　　 顾潮生看了温容一眼，向太后重重叩首，“娘娘，我等自知愚钝，不敢擅专，只是奉陛下之令，解陛下之忧，虽有办事不力，却无祸君之意，此心天地可表！” 　　 言下之意，他只是一心忠君，没想那么多。 　　 小皇帝如今是举世皆知的傀儡，唯有凌烟台十二学士将她视为君主，哪怕太后责难，也仍以皇帝为君。 　　 温容心叹，要她真是个十几岁的小皇帝，面对这帮“誓死效忠”的男宠，真的很难把持得住。 　　 可惜她不是。 　　 只是话已经引到了自己身上，温容也不好再缩在一旁看热闹。 　　 她哼笑一声，看向站在太后身侧的兰麝，“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耳报神，朕踏进凌烟台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太后便闻讯赶来问责了。” 　　 兰麝默默将头埋下，只当做没听见。 　　 连一个小小宫婢，都敢在她面前装聋作哑，温容只觉得这皇帝当的可笑。 　　 她瞥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太后的近侍将大殿里里外外围困住。 　　 可见太后今日必是要给凌烟台一个教训、给她一个教训不可。 　　 “太后何必动怒，”温容起身掸了掸衣裳，理直气壮道，“西域使者还有数月便要到达京都，此番和谈是为两国长久邦交，更是要向西域展现我大韶国富力强，可崇微明宫却连一处招待来使的体面地儿都没有，这不是让他们看笑话吗？” 　　 太后端着身子，威严美艳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母亲的慈爱，沉声训斥：“接待使臣，自有鸿胪寺操持，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更何况兴建祈天阁劳民伤财，如今战事连连、国库亏空，怎可如此铺张浪费。” 　　 这对母女虽素来就不对付，可太后这样当着一众人的面斥责小皇帝却是头一回，场面一时有些难堪。 　　 温容抿着唇，不言不语，只听太后又道：“皇帝向来最是敬重圣祖、先帝旧制，自小便聪慧懂事，若非这些个混账唆使，皇帝又怎么做出如此荒唐糊涂的事来，今日再不处置他们，只怕后患无穷。” 　　 她主动给温容铺好了台阶，温容此时再与她争执，便是不长脑子了。 　　 可如果真的让太后杀了顾潮生，那她这个皇帝，以后也不用做了。 　　 “母后，他们也只是想为儿臣分忧，可未经朝堂，自然是蠢笨了些，望太后开恩，放过顾潮生这一次吧。” 　　 见温容软下语气来，太后的神色也有所缓和。 　　 “容儿还小，自是还不懂为君之道，一味纵容那就是媚上，倘若今日不惩处，来日朝堂上下莫不是要人人效仿，那还如何管理朝堂，如何治理国家？” 　　 温容拱手，朝着太后拜了一拜，“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谨记在心，只是母后不久前才在宫中设立佛堂，为大韶祈福，堂前清漆未干，便在宫中大开杀戒，只怕会冲撞了佛堂，辜负了母后一片诚心。” 　　 其实太后就是要让温容低头服软，挫一挫凌烟台的锐气。 　　 至于顾潮生的头在不在他的脑袋上，她并不是那么在意。 　　 “皇帝仁慈，也是大韶之福，那便饶他一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凌烟台宫人调入掖庭局，再去好好学学宫规，十二学士各杖三十，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三月不得外出。” 　　 殿内众人纷纷拜服在地，高呼：“谢陛下，谢太后娘娘。” 　　 温容拍了拍顾潮生的肩，向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后者冲她笑了笑，示意她不要在意。 　　 “容儿奏折还没批完，便随哀家一道回宫吧。” 　　 温容无奈，只得率先迈开步子，走在众人前头，离开了凌烟台。 　　 今次一遭，凌烟台要沉寂数月了。 　　 - 　　 原以为祈天阁的事就此揭过，可第二天早朝时，惠王会再度提起修建祈天阁一事。 　　 彼时太后垂帘坐于温容身后，厉声驳斥，称修建祈天阁是奢靡之风，自先帝起边严令宫中要节俭开支，不得行奢靡浪费之事。 　　 惠王却说此一时彼一时，先帝还在世，战事吃紧，前有西域屡屡进犯，后有北疆、南朝在边陲之地生事，民不聊生. 　　 可如今大败西域，西域派遣使臣前来和谈，一旦与西域结盟，那么北疆、南朝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大韶自当越来越富强，若还一味恪守旧制，节衣缩食，只怕会叫战败之地瞧不起。 　　 故而，他十分支持修建祈天阁。 　　 惠王都发话了，那一众支持他的朝臣皆纷纷表示附议，气得太后险些将凤椅拍烂，还是左丞相出来劝和，选了个折中的法子——为迎接使臣，提前筹备千秋令。 　　 自大韶开国以来，为不忘江山得来不易，是先祖一兵一马打出来的天下，每年秋日都会举行狩猎大会，称之为千秋令。 　　 除捕猎外还有比武与宴会，是皇亲贵胄与王公大臣们可以尽情享乐盛会，而百姓们也会因千秋令的到来减免赋税，举国欢庆。 　　 下个月便要入秋了，现下开始筹备，届时再安排西域使臣一行一同参与，既不失礼节，又能向西域一展大韶繁盛。 　　 左丞相是太后一党，自然不会出言反对。 　　 而涉及千秋令，已是除皇帝生辰、皇家祭祀外，大韶最高标准的盛宴，惠王也不好反驳，只强口讽刺了几句，便算是应下来了。 　　 朝堂上下达成一致，这才齐刷刷地看向温容。 　　 这倒是想起他们还有个皇帝了。 　　 温容支着下巴，一脸的意兴阑珊，摆了摆手，“便如丞相所言，着鸿胪寺和礼部一同操办。” 　　 殿下臣子纷纷拜道：“陛下圣明。” 　　 呵，没你们圣明。 　　 - 　　 回到上阳宫中，温容赶走了随身伺候的女官，摘了冕旒，对着镜子里那张稚嫩的脸看了又看。 　　 确实，对着这么一张孩子气的脸，那些年近半百的朝臣是很难臣服。 　　 想过保持傀儡皇帝的人设会很辛苦，却也没想到这么憋屈。 　　 人人哄着你，供着你，但一到关键时刻就忽视你，逗孩子一般。 　　 更令人气愤的是，太后昨天重重把守着凌烟台，可消息却还是传进了惠王的耳朵里。 　　 她这身边，全是筛子，没有一点儿私密可言。 　　 想到这里，温容觉得自己应该发发脾气，遂一把挥掉了案桌上所有的书卷、笔砚。 　　 可半晌也没有宫人进来查看她的情况，她清了清嗓子，叫起兰麝的名字。 　　 良久后才滚进来个小太监，颤颤巍巍地答：“兰麝姐姐去凌烟台了，陛下有什么吩咐。” 　　 凌烟台？她上那儿干嘛？ 　　 “哦，没事，朕也想去凌烟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