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惠王向上阳宫直接递了折子，举荐顾潮生为统帅，前往禾州驱除南兵。 　　 他自己递了折子还不算，还要联合朝中一派武将，一同上书。 　　 让温容连压下这份折子的机会都没有。 　　 上午送的折子，下午太后便邀温容上兴庆宫用晚膳。 　　 竟也是游说温容指派顾潮生出征。 　　 大敌当前，自然是要上下一心，一致对外的。 　　 又或者，对于太后和惠王来说，顾潮生是此时最无关轻重的一枚棋子，他去能给这场内战拖延更长的时间。 　　 故而两人空前一致，劝说起温容来。 　　 温容装傻充愣才把这事儿又拖了一日。 　　 她把徐意派出宫去，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顾潮生给找回来。 　　 她是说过要他想办法保住惠王，但没说让他把自己抛出去。 　　 一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人，突然要率领大军，且不说他能不能镇压南兵，在到达禾州之前，他能不能领全军上下信服都是个问题。 　　 可禾州退兵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温容火急火燎之际，京都城内放飞自我的顾潮生却摸进了云晏时的破宅子里。 　　 两人正团在书房烤炭盆。 　　 “不是说左丞相给你找了个新宅子吗，怎么还待在这里，穿堂的风都能把人吹死，”顾潮生动了动冰凉的手指，又往炭盆里加了一块儿炭，“里外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你要是死屋里，臭了恐怕都没人发现。” 　　 “新宅子还得重新修葺，”云晏时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道：“除了你，应该没什么人想我死。” 　　 “我也不想你死，你要是死了，咱们陛下该多难过。” 　　 “你要是死了，陛下也会难过。” 　　 顾潮生愣了愣，垂下眼帘，无声地笑了笑。 　　 “为什么要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来，领兵统帅的，总会有人选，并不是非你不可。” 　　 “你说得不错，可最好的人选就是我，军队里多的是王爷的旧部，我来任统帅，他们还能给我几分面子，免去争权夺势的麻烦，这次还会有云麾将军与我一同出发，有他在，作战方面也有人能一并商量。” 　　 云麾将军跟随惠王征战多年。 　　 原本，他才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可他倒戈了太后，自然不会主动请缨，担下这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仗。 　　 况且，如果兵权落进了云麾将军的手里，也就等同于落入了太后的手里，如此一来，惠王还是会提前出局，而温容要对抗拿着玉玺，有朝臣拥护，还手握兵权的太后，那简直是蚍蜉撼树，她这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糊涂的傀儡皇帝了。 　　 “我欠王爷的恩情必须偿还，至于陛下……”顾潮生顿了顿，“保住禾州，就是保住她的帝位。” 　　 云晏时轻轻叹息，“你不了解她，她甚至不愿意拿和亲换取家国利益，又怎么可能拿你去换帝位。” 　　 “这局棋怎么下都是死，她不可能两全，总有人要牺牲，那不如从我开始。” 　　 他一贯洒脱，生死大事也说得云淡风轻，好似事不关己。 　　 窗外又开始飘雪了，今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冷，就连雪也早了一个月落下。 　　 顾潮生看了眼窗外的雪。 　　 “要是还能赶回来和她一起看雪就好了。” 　　 云晏时眉头蹙起，“我和你一起去禾州，多个人给你出出主意也是好的，面对南兵只能智取，不能强硬开战。” 　　 闻言，顾潮生咧嘴笑起来，“你别开玩笑了，你身上还有修筑运河的担子，如今都下雪了，治水只会更加困难，你不好好留在京都帮她，反而跑到禾州，一个文弱书生，肩部能抗手不能提，我是救你还是救禾州？” 　　 云晏时还想再劝，可顾潮生却突然严肃下来，让云晏时听他把话说完。 　　 “既然要成大事，就不要婆婆妈妈的瞻前顾后，我看你似乎是已经想明白了和她之间的事，那就全心全力帮她达成心愿。” 　　 温容想要亲政，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是不可能轻易实现的。 　　 必须有更多的势力和付出来为她的帝位做奠基。 　　 这几天顾潮生琢磨亲政这事儿琢磨了许久，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最快。 　　 “拿到玉玺才能算亲政，我翻过史书，按照历代的规矩，陛下大婚，册立了皇后之后，便需要带着玉玺和皇后宝印，开坛祭祀，告慰先祖，这是她能顺理成章拿到玉玺最容易的法子。” 　　 只要禾州的局势控制住了，加上运河的修筑利国利民，民间又有皇帝乃再世神仙的传闻，温容借此亲政，一定能得百姓拥护。 　　 再有大婚为由，太后就没办法再扣着玉玺不放了。 　　 他看向云晏时，鼓足了勇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倘若我回不来了，你帮帮她，你若不愿意困守后宫，便为她找个合适的人选，助她立后亲政。” 　　 见云晏时神情恍惚，顾潮生又赶忙半开玩笑道：“不过你也比高兴得太早，我要是活着回来了，就轮不到你来操心这些事了。” 　　 云晏时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书卷砸到顾潮生怀里。 　　 后者低头一看，是一本兵书。 　　 “你最好如此。” 　　 皑皑白雪堆积在窗台上，来不及迁徙的鸟在常青的树上雕琢着密不透风的窝，试图熬过这个严寒的冬季。 　　 炭盆里掺了杂草烧得劈啪作响，两人围在炭盆便，碰了碰茶杯。 　　 “云晏时！” 　　 “说。” 　　 “都升到四品官了，平日里月俸根本花不完吧！你买两个下人吧，喝口水都得自己盯着炉子烧！” 　　 “用不着。” 　　 “你就是越有钱越抠门！” 　　 - 　　 第二天朝会，群臣齐齐上书，请温容早早安排镇南大军的统帅，好即日出征。 　　 温容以治水亦是当务之急为由，一再压下不谈。 　　 太后与惠王连番提起，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她负气走在宫道上。 　　 让身后的宫女太监远远跟着，不要靠近，就连碧桃都不让走近。 　　 直到她走累了，才传了步辇把她抬回上阳宫。 　　 徐意就候在宫门口，见着她，暗暗点了点头。 　　 温容知道，顾潮生回来了。 　　 她跳下步辇，撩了袍子就往殿内跑。 　　 在那棵秃了一半的银杏树下，搭了一方小巧的亭子，四面挂着厚厚的帷幕，亭子中央又筑了火炕，铺着软软的皮毛，顾潮生就坐在那儿假寐，肚子上还盖了一本翻旧了的兵书。 　　 温容见他如此悠闲都快气笑了。 　　 上前踢了踢他的大腿，“歇着呢？” 　　 碧桃见两人叙话，便遣散了跟随的宫人，拉着徐意候在外侧。 　　 庭院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顾潮生半睁着一只眼，见到她一脸好不痛快的样子，不自觉笑出了声。 　　 他拉了拉她的袖子，纹丝不动。 　　 使上巧劲儿，她才栽下去，扑进皮毛里。 　　 炕上传来的温热，透过皮毛，暖着她的四肢百骸，她翻了个身，学着顾潮生的模样，仰躺在亭中。 　　 这才发现，亭子上方竟然是空心的，只盖了一层薄薄的胶线织成的纱幕。 　　 透过纱幕，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 　　 “待过几日天晴了，陛下躺在这里，就能看到白昼的蓝天，夜晚的星月了。” 　　 温容轻轻“嗯”了一声，问：“你这两天不见踪影，就是干这个去了？” 　　 “是啊！”顾潮生理所当然道：“先前想了很多法子都没法儿做到天井通明，还是云晏时给我找来了胶线做的纱幕，否则还真难实现陛下的享乐大计。” 　　 云晏时？ 　　 是了，胶线纱幕那是大当家们从前在河底洞穴用过的，可以避雨防寒，却通透非凡。 　　 云晏时现如今正在为修筑运河的事忙活，她便把大当家派去帮忙了。 　　 反正云晏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要上前线，不好好琢磨怎么带兵，怎么还干这些？” 　　 顾潮生侧眸，“陛下同意让我出征了？” 　　 “那倒没有。” 　　 “嗯，想也是，”顾潮生点了点头，“所以造了这个亭子，哄哄陛下，陛下开心了，应当就能准我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