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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噹、噹、噹”    又是连续三声钟鸣,远处有钟声传来,居住白马寺五年之久,婉清已经很能理解寺内钟声的含义了。    可这钟声如雷也入不了婉清的耳,她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也无暇再想诸多杂乱事,全神贯注的看着正殿大佛。    再等一会,玄清将会从大佛旁的侧门进来,成为这满堂袈裟中的一袭。    在一群老和尚之中,这个英俊的青年分外夺目。不同于平常的初步武僧服,他今日换上了通红的,绣着金线的口口。显得法相庄严,再无一丝笑颜,肃穆如金刚。    老和尚们安坐之后,又众多沙弥和僧人簇拥着行至大殿正中。    这场论佛从早晨到黄昏,婉清一直潜心在倾听。论佛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纪菀看着小和尚舌战群僧,并不落下风,即使她是无信仰之人,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他最后念了一段法华经,这段经书混杂内里念出,有抚慰伤痛、静心凝神之功效,夕阳照在他身上,使得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金光之下。    如神佛降世.…所有人都垂下了眼。    大殿中央的蒲团上,跪坐的仿佛不在是一个和尚,而是显现真身的菩萨,无七情六欲,仅剩下怜悯世间众生的慈悲,不像是尘世中人。    只有婉清,一定要直视他。    明日就要启程,离开白马寺,婉清半夜睡不着,决定一探‘香闺’。    ,连着许久都没有下雨了,今夜却突然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仿佛是专为了她送别的。玄清也没有睡,正在房内敲打木鱼,他的门大开着,像是一早就知道自己要来。    以和尚的功力,要发现一个妖力浅薄的女郎已经到来,自然不难,可他并没有回过头来。婉清就站在门口,没有进门,轻声问他:“和尚,你会跟我走吗?”    和尚停下了。    “贫僧若不精通三藏,是不会出门游历的。    婉清来之前就晓得是这个结果了。    小和尚跟她走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小和尚不愿意走,而她逼他跟着自己,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了,"婉清轻轻的笑了,她于门前蒲团上坐下来,背对着和尚:“玄清,我睡不着,你念经给我听罢!”    第二日玄清离去了,明慧才打着哈欠装作刚醒的样子,淡淡的跟玄清道:“哪里修行不是修行,怎么不和人走呢?”    玄清端坐于堂前,法相庄严:“阿弥陀佛,师伯!我是抱起了女施主可是已经放下了。”    当事人无愧于心,是那日见着的人没有真正放下,且满心龌鹾。明慧愣了许久,才叹息离去。    每个人的佛是不同的。明慧修佛,是望佛门恢复往日容光,信徒遍天下,为此日日筹谋,做何等牺牲都是值得的。    玄清修佛,是在修心。    寺内树木葱葱郁郁,景色多变,白马寺的风景数十年如一日,这寺里的人怱怱来来而他依旧在那。    婉清见到玄清的时候,他正在熬药,那是为山下耕种的农人们准备的。近来他研习医术,为人治病,偶尔能换来一些米粮蔬果,还给婉清送过一次至苏州府。    那一段时间正逢她在苏州跟在尊主身后学丹,许久没有来白马寺。婉清没有打搅他,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玄清身着白色袈裟,十五年过去了,却依旧英挺俊秀,手上一串佛珠。他一步一步走过来,避开了地上散乱的物件和杂乱无序的人们,仿佛在庄严的菩萨面前,每一步都满含经书奥义。    “玄清…”    和尚神色不变,待她站稳,双手合十,慈眉善目,对着多年不见的婉清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不喜不怒,如此坦然。而见到故人,和尚已经没有半分的波澜,婉清这个特殊的存在,终于也泯然于众生了。    玄清和尚,大约真是修成了佛。    故人相见,千言万语说不出口,而婉清也只是浅浅的一声叹息。她已经是横据一方的西北大妖,再激动再难过,也不会带出情绪来,连一双眸子都不会泄露心中所思所想的一丝一毫。    玄清坐于桌前,在朦胧的日光下,他的情感不那么自抑,真佛脸上也流露出一两分人情味。    “女施主这些年可还好”    “听你文绉绉的说话,总有些不习惯。”婉清天外飞来这一句,令和尚愣神。    可她只是抱怨一下而已,也没有去看和尚此刻的模样,无非是正经端坐而已。    他已修了一颗无瑕佛心,再与这红尘没有任何的瓜葛。婉清低着头,小脚轻轻的踢动桌脚。    “那个……如果…”像是鼓足了勇气,婉清猛然抬起头来,却看到了和尚平静无波的眼……    “呐!我是说,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婉清慌乱的掩门而去。人生哪有一刻比如今还要慌乱呢!她竟没有记得起这是自己的寝居,如今跑出来了,还怎么回去。    她从窗户看进去,看到了和尚的上半身,看到了他闭着的眼。还能怎么办呢?婉清已经不是当年初来乍到都小妖了,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如此任性一次,已经够了。她自嘲轻笑,去寻另一处厢房。    她没有看到和尚睁开的眼,没有看到他眼底的暗潮,没有看到和尚置于桌下颤抖的手,亦没有听到和尚的呢喃----    "小蔷薇啊……”    自婉清那次离去后,已经长居洛阳多年的玄清每年都会出游,可是一定有两个月是待在都城洛阳的,皇宫内为他设有佛堂,他若回洛阳,必定是待在这个佛堂里面。    佛堂的沙弥发现,法师但凡在佛堂里,无论寒暑,总要持扫帚去清扫佛前舍利塔,每日总有大半的时间耗在里头,妖族每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他更是半夜就上塔,整日的都呆在上头。    沙弥估摸着----法师大约是在为那个寺里流传着的西北王祈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沙弥亦成了远近闻名的经藏法师,那一年玄清已经二百六十七岁了,身体还算健朗。他见到师傅忽的从舍利塔下来……心里闪过些什么,不一会儿,那西北女王果然前来。    婉清屏退了左右,她已经是割据一方的大妖了,所以早已不怕别人说闲话,可她还是吩咐让大门开着。她为妖,风流也就风流了,何苦污了这一世清修的和尚。    婉清:“我已感到大限将至,来和你道个别。”她说得云淡风轻,甚至有些淡淡的解脱之意,和尚却惊得微微抖了一下,婉清受了伤如今看东西已经看不甚清了,只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她来道别,也是有话要问他。    她问他:“你这一生,可圆满?”    和尚没有回答,他也问她:“你求的什么?"    婉清既不图生前富贵、又不图子孙后代延绵无绝也。这样无所求而耗尽毕生心血,求的什么?    “成就太平盛世,全你教化世人之念想,愿你佛心无暇,为你铸就三藏法师之圣明。”婉清平平稳稳的,这样说。一字一句,皆跟他有关。    和尚静默许久,缓缓道:“陛下,贫僧圆满了。”    这一次踏入白马寺,婉清有种奇妙的感觉。    大约是此生最后一回来这里了。她不仅是来见一见玄清的,当然,这肯定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在每一个衍生世界,婉清永远知道什么最重要,但从不因此而忽视旅途中每一处的风景。对于她来说,在衍生世界的每一天,都是真实的人生。    但更多的是为了来圆自己的道心,她并不只有这一世,所以在她感觉要离开这方小世界时,才会又回这个她初到异世时的故里,见一见在这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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