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翠衣女孩正是谢淮南最小的妹妹谢枳,那女孩儿本一个人扑蝶儿玩,无聊之极,见到两个哥哥一并来了,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枳儿好想你们啊! 枳儿扔掉网兜,扑进谢淮南怀中。 我们枳儿长高了,哎,重了,快抱不动了。 谢淮南宠溺地抱着那小女孩转了个圈。兄妹离别多日,好不容易相聚,开心得忘乎所以。 阿七站在台阶下,看着那感人的一幕,羡慕之极。 谢环将那只描金点漆的乌木匣子端出来,打开匣子,将那一匣子的宝贝送上。 枳儿,我的玩具都给你,这个九连环最好玩了。 谢枳抱着匣子,乌黑的一双眼睛溜溜地乱转。 哥,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啊? 那女孩拉了拉谢淮南的衣袖,笑嘻嘻地望着阿七。 这位是阿七姑娘,是……哥的朋友。阿七姑娘,请—— 谢淮南牵着枳儿的手,领着阿七进了那玲珑馆。 谢小姐,你好。一路听谢公子提起你,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枳儿小姐果然伶俐可爱。 阿七看着那女孩儿,笑靥如花。 这孩子面色白中带青,唇色浅淡,说话时语气沉绵虚浮……似有不足之症。 谢枳儿咧嘴一笑,跟在谢淮南身后,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阿七。 哥,这个姐姐,我喜欢。 谢淮南拈着她的一缕碎发,轻轻地拉扯一下,狠狠瞪了她一眼。 谢公子。 阿七快步跟上他。 阿绾……他在哪里? 姑娘旅途劳顿,还请先行安顿下来。 谢淮南一路穿庭过院,院中花团锦簇,石泉峥嵘。 为何只你一人在馆内?阿春和阿秋去哪了? 阿春她们外出采买了,今日赶集,枳儿也想去,可她们不带我去。 谢枳看着谢淮南领着那漂亮姐姐进了东院,掀开珠帘而入。东边小院,有正房两间,厢房两间,带个小厨房,小花园。偌大的镂花窗,阳光飘洒而入。 哥,这个姐姐以后都住在咱们这里吗? 谢枳倚在门边,目光追随着谢淮南和那美丽女子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并不清楚这股情绪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她本来看到那姐姐还挺高兴的,终于有个人来陪她了。 可那穿着一袭红色锦袍的女孩儿,脚步款摆,步伐轻盈,宛如一幅流动画卷般向她走来时,她又莫名难受。她就那样怔怔地望着那红衣女子,她比阿春阿秋都要好看百倍不止。她长发如瀑,随风轻扬,乌黑若云的长发只用一条天青色绢带随意地绾起,更添了几分婉约的气质。她的眼眸清澈明亮,宛如秋水般深邃,却泛着淡淡的哀愁。 谢淮南领着阿七进了东院的正房,那是他在玲珑馆的住所。谢枳远远地看着他们,心中不禁生出了些许好奇。这个一进来就问什么阿绾在哪的女人到底是谁?大哥居然愿意让她住在他的屋子里!阳光透过镂花的窗户洒在光洁的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阿七鲜红的身影,在光影中若隐若现,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 阿七姑娘暂时住在这里,有这个姐姐和枳儿作伴,枳儿就不会孤单了。环儿,带枳儿下去,我有话要跟阿七姑娘讲。 谢环跑上来,拉着谢枳咚咚跑开了。 谢淮南微笑着看着他弟妹远去的背影,转身望向阿七。 屋子简陋,还望姑娘莫见怪。你看着缺什么只管跟我讲。 那阿七已将那一袭鲜红的锦袍脱了下来,搭在臂弯之上。里面穿着一件有些单薄的白色长裙,一条绣花腰带更突显她身材玲珑娇俏可人。 阿绾,在哪?我要见他! 那女孩微蹙着眉,玉似的鼻翼间沁出薄薄的汗来。 谢淮南慢悠悠地在房间走着,走过每一件物品,长案,短榻,美人觚,茶壶,酒盏,花架,窗棂……他都伸手摸一摸,看看上面是否布有灰尘。 他根本不在这里,是不是?你骗了我?为何?你为何要这样? 她气极了,浑身颤栗,那眼中无法抑制的委屈随着泪水淆然而下。 这一路的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她本拖着病体,一路吃不好,睡不踏实,全靠心中那一缕挂念,强撑到最后。 他是谢家的人,岂可轻信? 你和你哥,没差别! 她愤然将那件厚重的锦袍恨恨地掷在地上,大步往外冲去。 谢淮南脚下迅疾如风飘荡,一把拦住她,五指如钩锁住她纤细的脖颈。 你——要——去——哪—— 那双从来看不出悲喜的眼睛里,流露出令她惧怕的光来,如刀,如剑,将她分割得鲜血淋漓!那双眼眸第一次在她面前搅动起愤怒的风暴,疯狂而剧烈。他的一只手,仍然紧紧锁住她的脖颈,一只手紧扣住她的纤腰,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嵌入自己的身体里。那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是一块千年寒冰碎裂在地的声音。 你以为你可以就这样离开?你以为这世界上,有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她挣扎着,试图摆脱他的束缚,硬生生把红唇咬破。他以为他是谁?她被那张狂的男子深深地刺痛,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无论她如何挣扎拍打推开,都无济于事。那双铁一般的手却像是锁链一般,将她牢牢困住。她用力咬着下唇,疼痛让她清醒,她抬头看着他,倔强地睥睨着那张凉薄的脸,眼中溢满了倔强和坚定。 我去哪与你何干? 谢淮南眼里的寒意越发浓冽,他五指如鹰爪一般,紧紧扣住她的脖颈,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捏碎。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与我何干?在你踏入谢桥镇的那一刻起,有些事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为何?你们这么喜欢定人生死夺人自由?因为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可以随意任你们践踏? 那双眼睛亮如星辰,充满了剑一般冷的气息,那是铁一般的坚定,是谁也夺不了的勇气。她用力挣扎着,试图摆脱他的束缚,从喉咙处发出来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坚决如铁。 我不是你们谁的物件,我虽轻贱如蝼蚁,也有生的权利,也有活的自由,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 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手指微微松动,仿佛是被她的坚决和勇气所打动。他深深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痛苦和挣扎。最终,他慢慢地松开了手,她跌落在地,咳嗽着,喘着气。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转身离去,留下她一个人,颓丧地坐在光洁的地板之上,捂着心口,喘息着,流着眼泪。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谢枳儿端着一盘鲜红的水果,慢慢走了过来。 阿七坐在地上,头埋在臂弯之中。 姐姐,你怎么啦? 女孩儿坐在她身边,轻轻地碰了碰她。 阿七抬眼望着她,眼光潋滟,水雾朦胧,一双原本极好看的眼睛红肿得好似两只鲜桃。 妹妹病了好久了? 谢枳儿惊诧地望着她,将那盆装在水晶果盘里的鲜艳晶亮的小果子放在她面前。 姐姐你会看病? 阿七摇摇头。 谢枳儿拈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红果子放在她手心里。 枳儿打生下来就病了,大夫都说,我活不过十五岁。哥哥为了给我治病,想尽一切办法。可是没有办法,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根本就治不好。只能,拿药吊着。姐姐,你快吃。这个小樱桃,可甜了,可惜我不能多吃。 阿七同情地望着那小丫头,小小的一张脸,纤眉微蹙,脸色苍白,唇色浅淡,神情倦怠。 我给你看看,手。 那小丫头笑眯眯地将一只细白的手伸过来。阿七将手指搭上去,脉息微弱虚浮。 怎么样?姐姐,我的病是不是越来越厉害了? 哪有?你只是身体比别人弱一些,按时吃一些强身健体的药,适当做些运动,增强体质,你那头晕目眩,气喘盗汗的毛病也便慢慢好了。 阿七将那小小的樱桃放进嘴里,轻轻一咬,清甜的汁水在嘴里荡漾开来,她微笑着将那小女孩额头的碎发拂开。 姐姐,你好厉害,你真的会给人看病呢!是我哥请你来给我治病的吗?唉,我最近常觉得身体不舒服,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 谢枳猛地抱着她的一只胳膊,笑靥如花,眼里又透出一丝丝担忧。 阿七怔怔地看着那女孩儿,竟鬼使神差地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并没有否认谢枳的猜测。嘴角一扬,笑容里充满了苦涩,眼中却闪烁着善良温纯的光芒。 是的,你哥哥请我来。 阿七轻声说道,她一脸疲惫,声音却充满了温暖和安慰。 枳儿,你不要担心,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谢枳听了阿七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她紧紧地抓住阿七的胳膊,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阿七姐姐,我怕得不行。我不怕疼,不怕痛,就怕……就怕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口气喘不上来就……窒息死了……所以,晚上我都不敢睡觉。姐姐,晚上我能和你睡在一起吗?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谢枳颤栗着,她那娇嫩的小脸上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阿七轻轻地拍了拍谢枳的手背,安慰她道: 枳儿,不怕。你不会有事的。 她轻轻地叹息着。看着这孱弱的小女孩,她慢慢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待她病情好转些,她便离开。 两个人坐在窗前,吃樱桃。阳光洒落,窗外鸟语花香。果然,南国的春天比中原比北地都早了好些天。温度适宜,空气也好。 谢环吃了几颗樱桃便再不肯吃了,虽然她嘴谗得很。 大夫不让我吃太多生冷的食物。 阿七笑着,将两颗水灵灵的樱桃放在她手里。 你只管吃,什么都得吃,不挑食,营养均衡,身体才能强壮,才不容易生病。 姐姐,你真好。 谢枳一把抱住她,双眼熠熠生辉。 阳光明媚的小院中,谢淮南站在一棵开满鲜花的树下,望着窗前笑容如花灿烂的两个女孩儿,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 他得到消息,说那颗灵珠在那女孩体内。只要把灵珠取出给枳儿,她就再不用受那病痛之苦。 这女孩跟着他一路南下,晓行夜宿,披星戴月,颠簸劳苦,只为寻她那意中人,她断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别人腹中的一味灵药。 枳儿看起来很喜欢她。 这样的女孩儿,温婉中带着丝丝倔强,谁不喜欢呢? 玲珑馆在蝴蝶谷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极僻静的。此时依然隆冬,谷里白天阳光充足,到晚上却有些寒意。 空阔的饭堂里,挂满红灯笼,案台上红烛高照,饭桌上铺着缀着流苏的绢布,摆满了精致的碗碟,碟子里满是鸡鸭鱼肉时鲜菜肴,有荤有素也有汤。桌下放着一只装满银炭的火炉,炉火氤氲,屋子里暖意一片。 谢淮南坐在主位,阿七坐他对面,谢环和谢枳坐在他左右手侧。今天的饭菜尤为丰富,大家伙穿得也喜庆,今日除夕夜,这一桌团圆饭置办得并不含糊。阿春阿秋两个小丫鬟沿桌分发着碗筷,不住地拿眼睛瞄着那谢淮南。这位谢公子极难得来玲珑馆,姑娘们一年也见不到他一面。这个冷面冷心的谢家公子,将他那长年病恹恹的妹妹安置在这远离尘世远离江湖恩怨的小山谷里。 谢淮南提起酒壶,给除谢枳外的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一面又招呼阿春阿秋也来桌边坐下。两个小姑娘受宠若惊,呆站着不敢动。 快来坐吧!哥哥不拿你们当外人。 谢枳儿将那两个小丫头拉到跟前按在桌边坐下。 谢谢公子、小姐。 谢淮南给阿春阿秋斟了酒,小丫头战战兢兢地双手捧杯,不住地道谢。 阿七端起酒杯,独自喝了一大杯。 谢淮南看出她心中不悦,也不说什么,继续给她斟酒。他倒她便喝。数杯酒下肚一张脸早红艳如胭脂。 姐姐,你吃菜啊! 谢枳儿看她一个劲地喝着闷酒,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阿七说了声谢谢,便将那一块雪白的鱼肉夹起轻轻咬了一口,鱼肉很鲜美,典型的南国风味。 谢枳吃得很少,她怕积食,晚膳素来用得少。见大哥吃不少酒,眼里皆是酒意,怕他马上跑去睡觉,想留他多陪她一会儿,便缠着他讲故事。 谢淮南醉得不行,说话时舌头直打转儿。他挨在桌沿儿上,以手支颐,醉眼朦胧得看着那桌边淡笑着的女孩儿。 大哥,你讲一个吧!我想听! 谢枳缠着他,苦苦哀求着。 阿七放下筷子,用手边的白巾子擦拭着嘴唇,她轻轻微笑着。 我来讲吧! 阿七姐姐,你快讲。 谢枳拍着巴掌极开心极期待地看着她。 有个小姐,去逛街,她走了很久很久的路,走着走着,踩到一只柠檬,她哎哟一声道:呀,脚好酸啊! 所有的人定定地看着她,谢枳拉了拉谢淮南的袖子。 哥,柠檬是什么东西? 谢淮南突然大笑起来,他伏在桌上,笑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