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 　　 小厮来到亮着灯的书房。 　　 书房的门并未关紧，仍留着一道缝隙，隐约可以看到里面。 　　 小厮不敢凑得太近，站在门侧对祁宴低声道：“少爷，春娘她伺候小姐洗漱完了，现在小姐也睡下了。” 　　 “辛苦了，你也去歇息罢。”他声音淡淡的，端坐于桌前，一手微支着额头，另一手握着毛笔，似是在写着什么。 　　 “是，少爷。”小厮应下。 　　 临走前，小厮又忍不住透过门缝看了他一眼。 　　 少爷回府这几日，白天他们见不着身影，只有夜间的时候书房的灯亮着，少爷只是坐在那里，也不知在写些什么，一坐便是一夜，就跟不知道困一样。 　　 小厮想到一半，猛地一拍脑门。 　　 是他犯傻了！ 　　 少爷是修道之人，是天纵奇才，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哪怕少爷一月不吃不睡也无事，这可是他们的少爷啊，是全府的骄傲！ 　　 想着想着，小厮嘴角翘了起来，思绪也渐渐飘远—— 　　 祁家是正统的修仙世家。 　　 他们的老爷与夫人是青梅竹马，自小便有着婚约，大家原本都觉得这是佳偶天成，但结果却打了所有人的脸。 　　 那时，老爷与夫人成婚后，不久，祁家便遭逢了意外，受到了重创，之后祁家的一切便都落到了老爷手里。 　　 也是那时候，小厮知道了老爷喜欢得另有其人。 　　 老爷心中一直藏着那个人，绕是青梅竹马也敌不过天降，小厮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老爷坏得很，耽误了夫人，不喜欢又为何要娶？ 　　 婚后头一年。 　　 夫人生下了少爷，身体落下了病根，老爷对夫人的不喜也越发明显。 　　 老爷说，一切都是夫人一厢情愿，活该遭这些罪。 　　 府上的莺莺燕燕们越来越多，总是乌烟瘴气的，如同窑子一般，住得尽是些花枝招展的姨娘，祁家当时差点从修仙世家的名列里除名。 　　 那些姨娘们，时不时地就到夫人身前耀武扬威，夫人为此病了数次，也哭了数不清多少回。 　　 好在有了少爷，时间久了，有关老爷的事，便伤不到夫人了。 　　 也可能，是听得多了，心便麻木了吧。 　　 少爷渐渐长大了些。 　　 小厮记得少爷三岁时，长的和白面团子似的，虽然看着白嫩可爱，但眼神总是很冷，莫名地让人背后发凉。 　　 小厮想不明白，明明夫人温柔似水，少爷怎么是个没有表情的小冰块？ 　　 因为夫人体弱，加上身体病根，便时常会忽略少爷，不过少爷不哭不闹的，像个假娃娃，与其他孩童不同，少爷不喜欢那些游戏，少爷喜欢发呆。 　　 没有人见过少爷说话，他们当时以为少爷是个小哑巴，就连夫人也是。 　　 老爷不喜欢少爷，懒得去看上一眼，还说是夫人有问题，才导致少爷这般，夫人那时为此哭了很久。 　　 少爷不爱说话，有时会直勾勾地看着人，那眼神还吓人得紧，甚至当时还有传言说，他们少爷是被什么鬼魂附了体，因此大家都不敢去侍候少爷。 　　 小厮当时年纪小，是被硬推着去的。 　　 接触过后，小厮才知道，他们的少爷很好，很乖巧。 　　 虽然有时候被少爷看着，他总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腿软地想要立即跪下去。 　　 小厮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少爷说话时的情形。 　　 当时是在夫人住处的院子里，夫人与那群姨娘又撞在了一处。 　　 少爷说的第一句话是，「很吵，可以滚出去吗？」 　　 话是对着那群喋喋不休姨娘说的。 　　 姨娘们皆站着不动，她们似乎没料到，一个孩子说话会这般不客气。 　　 小厮那天是一直跟在少爷身旁的，但他不知道少爷手里何时多了那一把碎石子。 　　 少爷站在屋前，面无表情地把那些石子，一颗颗地扔到了那些姨娘的身上，石子看着小，那几位姨娘却被砸得不停尖叫，等终于四散跑开以后，已经是满脸是血、头破血流的模样。 　　 小厮虽然看得心惊，但却觉莫名地解气。 　　 如果不是当时那情形不合适，他甚至想要拍手叫好！这几个姨娘经常来找夫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一天，少爷第一次主动出了院子。 　　 少爷像是对老爷说了什么，把老爷气得面色青紫，之后便也收敛了些，那些姨娘们也没有再去找夫人的。 　　 渐渐地，夫人似乎有了笑容，虽然她眼中的光依旧在越来越弱。 　　 夫人似乎是后悔了，后悔当年嫁给老爷，她时常一人待在屋中，不再去看老爷，也很少去看少爷。 　　 少爷与夫人的住处很早就已经不在一个院子。 　　 之后，不仅是少爷，小厮也很久没有见过夫人了。 　　 少爷依旧与往常一般，不爱说话，小厮觉得少爷看起来有些孤独，毕竟爹不疼，娘不爱的。 　　 后面少爷长大了些。 　　 那张脸看上去跟年画娃娃一般，但却是个尖下巴，并且一脸冷漠跟可爱也完全搭不上边，还拽拽的，惜字如金。 　　 小厮挺喜欢他们少爷的，因为在少爷的面前，他们不用自称奴才。 　　 重点是，少爷他很厉害！ 　　 少爷自小便与别人不同，学什么都快，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老爷给少爷请过不少教书先生与一些能人异士，但那些人在祁府皆待不到两日，便说再也没有可以教给少爷的了。 　　 小厮那时便隐隐觉得，少爷不是怪胎，是天才！天才与常人是不同的，有些怪癖也正常，更勿论少爷早早便被那仙人般的道长看中。 　　 小厮还记得，少爷离府那日，是他去送的。 　　 那时刚出祁府大门，他正在准备出行的轿子，他喊着少爷，少爷却不理他，径直朝一处走去，最后从某个角落里，抱出来了一个小娃娃。 　　 他当时着急，跟了过去，只看到那小娃娃的衣角绣着两个字，‘初夏’。 　　 少爷抱着那小女娃，也看着那个两个字。 　　 他当时看不清少爷的神情，只隐隐听到少爷好像说了一句话，「找到了。」 　　 少爷把这小女娃放到了春娘怀里，交代着后续的事，那是少爷第一次说那么长的话。少爷的一双眼睛很亮，只让府上的人看好了他的未婚妻。 　　 小女娃可爱的不像话，见谁都笑盈盈地，就跟不懂害怕一般，小厮莫名地觉得少爷也算是做了善事，不然就这小娃娃的模样，就是在外面没被冻死饿死，也会被一些恶人掳走卖了，到那时候，长的过于漂亮，可不是什么好事了。 　　 少爷那天并未顺利离开祁府，耽搁了大概有一月。 　　 不过，不仅仅是因为这小女娃才导致晚了日子，夫人也是那日没了的。 　　 夫人的身子，早就不适合再去怀孩子了，已经快要临盆，老爷却不在府上，而是在外面不知何处待了有近两月。 　　 夫人早产生下二少爷，看病的大夫们与接生的婆子们纷纷摇头 　　 那时，小厮站在门外。 　　 他看着人来人往，见红着眼睛的小丫鬟把少爷喊进去，他听到夫人虚弱的嗓音，说对不起少爷，又交代少爷要照顾好他的弟弟。 　　 他听到少爷应了下来，“好，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弟弟。” 　　 少爷话说得缓慢，听上去怪怪的。 　　 少爷答应了会好好照顾，那必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夫人安心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