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淮西武将勋贵集团,对于任何掌权者来说,其实都是非常大的阻碍。 哪怕是太子朱标没有病逝,即便因为朱标的关系没有蓝玉案的发生,淮西武将勋贵集团,一样会走向破灭的结果。 不要觉得朱标是一味的仁慈,要知道在胡惟庸案的时候,许多人还是朱标亲自处理的。 而朱标活着的改变,按照朱元璋的性格,大概会是蓝玉被问责,敲打,因为朱标的关系罪不至死。 倒是不会死上一万多人,可弄跨整个淮西阶层,那是历史的必然。 淮西勋贵集团的影响力太大了,他们随着朱元璋打天下,而后不断占据了整个大明军队的高层。 不管是练兵屯田,统兵打仗,都绕不开他们。 即便是朱元璋把大都督府拆分成五军都督府,同样对淮西勋贵们影响不大。 因为在军队中几乎所有的将领,都是他们,管你怎么拆,就在那里,哪怕作为皇帝,也不可能随便把人给下了。 当年蓝玉为什么如此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就是因为他捕鱼儿海的巨大功勋,还有淮西勋贵中的一呼百应的超高地位。 简单描述一下,列如驻扎京师的三十六卫,其中至少有八成的府军统领,都跟蓝玉,或者说都属于淮西勋贵的一员。 当年蓝玉强行冲关,朱元璋也只能是把梁国公改为凉国公,而不是问责蓝玉打入天牢。 这都已经触及到皇帝的底线了。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朱元璋就已经在谋画处理掉淮西勋贵集团,太子朱标的死,不过是一个契机,或者说坚定了朱元璋将蓝玉也弄死的决心。 现在朱英掌权,同样也是要覆灭淮西勋贵集团的。 不过他的手段完全不同。 自古以来,不管是哪朝皇帝去争夺兵权,都是从将领手中开始。 也就是说,他们会提拔自己信任的将领,而后形成一个以皇帝为中心的利益集团,从而进行兵权的争夺。 这样的方式,会很容易形成一个问题,那就是最后自己信任的心腹,从屠龙者变成了恶龙,而后皇帝又培养新的心腹。 且上一任皇帝驾崩后,新的皇帝又要再次培养,夺权。 如此往复循环,周而复始。 这就是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次权力的变革,往往会带来血腥事件的发生。 朱英没有按照惯例去这样做,他依照后世的经验方式,从而走出了古往今来一条完全不同的道理。 那就是对中层军官的培养。 大明京师军事学院,只是一个开始。 在各地的军事学院里的教官,都是从大明军事学院里分过去的,而在各地军事学院里培养出来的中层军官,他们的思想和现在大明的军官完全不同。 这是朱英着重于知识,文化,信念上的引导和教育。 因此这些学员毕业走进卫所之后,就会不可避免的跟之前的中层军官发生矛盾冲突。 这些矛盾冲突,是思想跟信念的冲突。 比如对待士兵的方式,对纪律的坚守等等。 往往一个卫所里,不会是一个学员过去,他们相互支持又相互监督,倘若有人被同流合污了,就会遭受到其他学员的指责,问罪。 有全部被同化的,但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更多的是新旧军官的强烈冲突。 而从公正,正义的角度上去看,毫无疑问军事学院的这些学员要更加正派。 曾经大家习以为常无视律法的行为,遭受到了最大的冲击。 朱英再派遣三司进行审查,轻易的就让这些中层军官纷纷下马,给军事学院结业的学员们,提供了更多总旗,百户的位置。 五军都督府的这些都督们,也不可能为了总旗,百户而去跟太孙作对,且不管是军中律法和大明律法,他们都不占理,顶多是保全性命,但官职指定是没了。 就是这样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五军都督府也只能是眼睁睁看着而没有办法,毕竟这样的事件是他们自己底子不干净。 上梁不正下梁歪,蓝玉这些为首的国公,侯爷都强占民田,下边的人当然是有血有样。 几年的时间过去,军事学院在大明各省设立,毕业的学员越来越多,对旧势力军官的冲击也越来越大。 就这样兵不血刃的,朱英对于军队的掌控越来越深。 这些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其实也察觉到了,可是他们有什么办法,难道就去造反吗,这也不可能。 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直到今天,北伐前朱英把藩王们都调了回来,这才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有了个借口。 别看现在京师府卫军的各个统领还是淮西一系的人,可只要朱英一道令旨下去,就能轻易的将各个府卫军统领撤掉,后边完全能够达到无缝替换。 并且这些军事学院毕业的学子们,或许打仗的经验没有他们多,但是个个都识字,懂战术,统军的能力比这些大字不识的文盲统领,可差不到哪里去。 说到底,朱元璋当年是农民起义,跟着他打天下的这些将军们,多数也是社会底层,只是打着打着,就熟练了。 不过是随着大明的建立,天下安定之后,阶层的跃迁导致出现了暴发户的心态,依仗着曾经立下的功劳而肆无忌惮,践踏律法。 次日。 凉国公蓝玉也只能是选择入京求见太孙。 他作为淮西勋贵阶层的领头羊,在这个时候是没有选择的。 其实到了今天,蓝玉心里已经非常清楚,太孙不需要五军都督府了,原本他应该是最大的刺头。 只是被朱英几番摆布后,也就生不出敌对的想法。 当然,这也跟蓝玉和朱英的关系有关。 在蓝玉的眼里,太孙是自己的外甥孙,且又在外受了十年苦楚,他的行事,蓝玉肯定要支持的。 并且因为太子朱标的薨逝,朱英就是蓝玉唯一的选择。 除了朱英,蓝玉也没有支持别人的可能。 先前朱英没出现,朱元璋立朱允炆为太孙的时候,其实蓝玉就有很大的意见,因为朱允炆跟他没有任何血脉上的关系,他更觉得应该立朱允熥为太孙。 只不过从法理上说,吕氏已经是继室太子妃,朱允炆也从庶出成了嫡出,且比朱允熥年长,立朱允炆他也挑不出毛病来。 朱英出现后,蓝玉完全就是无脑支持了。 至于真假,那是完全没有查过,就是支持。 蓝玉带头支持,自然整个淮西勋贵集团全部支持,在朱英入宫之初,他就得到了最大的两个势力,朱元璋跟淮西勋贵阶层的共同支持。 这也是吕氏在看清楚局势后,让朱允炆不要去争的关键。 因为朱允炆是没有娘家背景的,除了朱元璋安排的一些辅佐大臣,在朝堂中无任何其他势力。 但是朱英有淮西勋贵集团,这个连朱元璋都忌惮的支持。 换句话说,即便是朱允炆真的被册封太孙了,朱元璋也因为怀疑朱英真假而没有册封为太孙,那么蓝玉案就不可能发生。 因为就算有怀疑,朱元璋也清楚大孙需要保障,从而留下蓝玉一系人马。 这种情况下,朱元璋驾崩后,朱允炆登基了又如何,不过是朱英发起一次靖难罢了。 而朱允炆面对淮西勋贵集团,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支持朱允炆的文官在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作用,靠嘴巴去抵抗大军吗,朱英可以大步走进皇宫里,兵不血刃的拿走这朱允炆的皇位。 坤宁宫中。 蓝玉和太孙相对而坐。 旁边是郭忠煮茶。 茶水冒出升腾的热气,周边的火炉带来温暖。 这二月份的天气,依旧还带着冬季的余寒。 “凉国公先前去真腊,遭了暹罗的埋伏,这番去阿瑜陀耶王朝,也算是顺了心气吧。” “都是太孙的照料,我也没曾想到这暹罗如此胆大包天,连我大明使团都敢袭击。” “暹罗是个好地方,只不过现在还不好下手,等北伐事后,对于南洋诸国,也该是有个安排了。” “太孙的意思是” 朱英笑了笑道:“南洋肯定是要归于大明的,那里的粮食比之湖广都要更多。” “这些年随着对江南的高额赋税,以至于苏湖一带多是改田为桑,以至于来逃避朝廷的征收,多地转向以丝绸,棉纺为主的产业。” “我那五皇叔,到今日都还没回来,人现在还在湖广呢,最近据说关于水稻又有了重大的发现,我只是让人给他传了话,都没敢去催促。” “现有言,湖广熟,天下足,这跟我五皇叔 的努力是分不开干系的,可即便是湖广,也没南洋那等得天独厚的优势。” “你可知道,去年安南一共运送了多少粮食到我们大明来吗。” 蓝玉只是武将,哪里会去关心这些事情,便摇摇头。 朱英笑着伸出三个手指。 蓝玉迟疑了下,猜测道:“三百万石?” 朱英笑着说道:“是三千万石。” 蓝玉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三千万石是什么概念。 一石约一百五十斤,三千万石则相当于四十五万万斤粮食。 现在大明一石粮食价格,约在一贯钞左右浮动,换个说法,等于是安南去年向大明进贡了三千万两白银的等价大米。 而在此前,大明一年的岁入,也不到五千万两白银。 然而今日,不过小小安南,竟然可以供给大明如此之多的粮食。 要不是这话从太孙的口中说出来,蓝玉绝对会认为是满口胡话。 要知道哪怕是有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现在湖广的粮食产量也就在七千万石左右。 之所以这么少,是因为现在的湖广还没有彻底的开发出来,一直到满清雍正之后,湖广的粮食年产量才达到三亿石左右。 然而虽然湖广产粮这么多,但不可能全部都给朝廷赋税,百姓还要吃饭呢,况且南粮北运,西北地区都需要靠着湖广的粮食来过活。 安南这边,也是先保障本地区的粮食储备后,多余的才会进行上贡大明。 这么对比起来,具体安南产量多少暂且不知,可定然要比湖广更多。 自然,这跟安南水稻一年三造有很大关系。 在前几年,其实湖广的粮食产量还要更低一些,这些年因为朱橚去了湖广,把农学堂也搬迁了过去,生产技术的提高和成熟,才使得湖广的粮食产量每年都在提升。 朱英虽还未设立农业部,但实际上有关于农业这方面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全部交给朱橚在打理了。 朱橚也算是才以致用了。 前几年朱橚决定去湖广发展农学堂,是因为朱英跟他讲述了关于杂交水稻的想法。 杂交水稻,就是寻找更加优良的种子,更好的种子,从而改善水稻的产量。 朱英只能给个方向,他也不是农业专家,而朱橚便是为了这个方向,才毅然决定去往湖广,醉心杂交水稻的研究。 这不是短时间能够出现成效的事情,后世都花了几十年,穷其朱橚一生能不能出现优良的杂交水稻品种,朱英都不得而知。 但这必然是为后世造福之事。 说不准能成呢,毕竟在实验这块,其实很多时候,运气也是非常之大的因素。 相比朱橚对杂交水稻的研究,朱英当然是更倾向于占领南洋。 现在,仅仅是安南一地,就能给大明上贡如此之多的粮食。 如果把整个南洋打下来,那大明的百姓,还怕吃不上一口饱饭吗。 这是目前看得见,摸得着的路子。 “那暹罗如此有粮,早知道我就应该多要一些粮食了。”震惊过后,蓝玉有些后悔的说道。 朱英却笑道:“他也不见得有那么多,毕竟现在阿瑜陀耶王朝连年征战,农业上的提升不大。” “安南之所以能有这么多粮食,那也是因为许多大明商人去做了庄园主,从西洋买了大量奴隶去进行屯田,才使得安南良田比之先前翻了数倍。” 蓝玉闻言点点头。 只不过心中有些焦急。 他此番来是为了淮西勋贵集团参与北伐之事,原本只是准备简单聊两句,然后把话题转到北伐上来,可现在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迟疑了一番,蓝玉也只能有些僵硬的转换话题:“有这么多的粮食,北伐想来完全不用担心后勤之事了。” 朱英哪里不知道蓝玉的想法。 昨日在凉国公府的聚集,他们的谈话都已经摆在朱英案台上了。 这次可是去了二十多府卫军统领,相当于牵扯到了京师大半个的驻扎兵力,锦衣卫当然要全程跟踪记录。 但凡议论到有可能涉及造反之事,昨日那些吃了酒的府卫军统领们,就不可能回家去。 怕是出了凉国公府,转身就被押入天牢了。 为此锦衣卫出动了一千余人准备着。 朱英的面色变得平静,端着茶杯却未喝,说道:“我听说,昨日在凉国公府,可是聚集着二十一位府卫军统领,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差不多都到齐了,还有我大明数位侯爷,也不知在商量什事呀。” 蓝玉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这么听来,好像都有着造反的嫌疑,这可是大忌讳。 面对朱英的先发制人,蓝玉完全不能招架,当即道:“回禀太孙,昨日聚集,乃是各都督,府卫军统领为北伐之事。” “大家都是曾经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现在北伐草原此等大事,都想着为陛下,为朝廷出力,只是奈何还未有任何风声,所以才急着找到我,想让我来请求太孙,应下他们为国出征。” 到了这个时候,蓝玉哪里还敢转圜,直接就和盘托出。 朱英把手中的茶杯放下,平静的脸庞多了几分笑意,说道:“都是想为国分忧,这是好事,说明他们忠心朝廷,可是如此聚集,太容易被误会了,下次可莫要如此了。” “只是这次问我就是问错人了,此番北伐,爷爷已经准备御驾亲征,这总兵事宜,都在爷爷那边,我可插不上话。” “且去跟他们说清楚,谁心有不服,可直接向爷爷上奏,请求出战即可。” 蓝玉一下子懵了。 陛下今年七十有三了,还要御驾亲征? 当即道:“臣前些日子听说陛下感染风寒,龙体不适,这御驾亲征之事,怕是不太妥当吧。” 朱英回道:“爷爷居中军统帅,有火车之便利,来去不过十来日的功夫,轻松惬意,问题不大,且北伐草原乃爷爷之心愿,此番可亲手完成,当是好事。” 蓝玉也是坐过火车的,当然知晓火车效用,这般听来,也说不出什么毛病。 先前都以为北伐肯定是太孙主导,没想到是陛下,那么淮西勋贵参与北伐,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陛下的脾性谁不知道,那是杀起人来半点都不带含糊的。 要是让陛下觉得他们有逼宫的嫌疑,怕是整个五军都督府都要被拿下。 朱英此刻说道:“其实吧,年纪大了,就应该多安分一些,前些日子颖国公都传来了书信,说力不从心想要请辞。” “都是开国的功臣,为大明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朝廷也没有亏待他们,也应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了不是。” “凉国公深谙军事,也应当清楚,当今是军队改革之际,大家也应该享享清福了。” 朱英这话,基本上是给了淮西勋贵一个基调。 那就是对他们的兵权朝廷要进行回收。 你要是懂事理,那就乖乖的配合,至少还能得一份荣华富贵。 要是不明事理,怕就是觉得好日子过到头了。 蓝玉听着这话,也是彻底的明白了朱英的想法。 在这事上,已经没有了商量的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