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沐捉笔蘸磨,几笔写成,解下自己的官印,确认:“黑印泥?” 孔捷竖起拇指:“明白人!” 人间用红色印泥,冥界用黑色印泥。 韩沐盖好黑印递给孔捷,孔捷低头扫一眼:“咨明一路河神官吏,许 暂居东都三月”。 这文辞简陋到不堪看,若是朝廷官员来瞧定要认为这是民间托词骗钱的东西,但是冥界的东西的确是意思明白即可,孔捷走上前去拿笔,韩沐主动避开几步,任他自己填上名字,孔捷心无旁骛写好,摘下案旁灯罩,举手把纸燃尽。 火舌舔上黑印纸张,缓缓地将那公文纸烧作飞烟。 孔捷手捏着一窜火焰,盯着它烧尽,再将灰烬尽数按在钵盂中,然后,长长的、长长的、长吁一口气: 这样应该可以了……yīn差应该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了。 孔捷回头,只见韩沐远远地站着,抱着臂,好整以暇。 孔捷正色:“多谢。” 韩沐挑眉:“不客气。” 紧接着太常令笑了笑,“原来你不是孔捷。” 太常令第一眼见他看不出他身体里的鬼魂,实力差huáng大仙一点,但这一番折腾也猜出七七八八了。 孔捷耸了耸肩膀,没有否认。 韩沐人情通达,此时瞧着孔捷笑了笑,邀请道:“来都来了,在小寺转一转?” 孔捷颔首,从善如流。 太常寺的位置立于百官署衙之间,但是又卓然有别于其他衙门,寺中遍植银杏与刺槐,立有石坛,石碑,司天台,星云阁,一副超凡脱俗之象,孔捷随着韩沐走过去,想岁月匆匆九载,这世间竟如此沧海桑田,一个在前朝只是观星晨运转的衙门,在本朝如此得皇家厚爱。 孔捷实在道:“贵寺颇得陛下宠信。” 韩沐笑:“尊师乃南昌府风烟里扁舟子,曾入紫霄宫讲道。” 孔捷孤陋寡闻,没听过扁舟子,不好接话。 韩沐却又道:“鬼神之事不该轻信,用而不依,信而不迷,方是正道。” 孔捷更不好接话了,他自己就是鬼。 韩沐看向孔捷:“你的能力很qiáng,是之前有什么奇遇吗?” 这个终于可以答了,孔捷:“奇遇算不上吧,我只是被人抓住过在土地庙里做了八个月的文职。” 韩沐点头:“土地也是人间半个仙人,那你这是处理过人鬼神三界的公务咯?” 孔捷点头:“……算是。” 附身在冥界是明令禁止的,一切正神皆不许附体,鬼怪和jīng怪一旦发现必有重责,若不是之前处理公文时看过类似的文牍,也看过有人间官员给塞外滞留的鬼魂写的路引,今日这关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过。 无来由的,他的心脏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动了,孔捷耳边忽听一句,“您能不能挪挪,您挤到我了……” 孔捷倏地回头,只见来时小径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一只鬼。 那边韩沐继续说:“你一路而来,可遇过白神教?” 孔捷:“耳闻过,但了解不多。” 韩沐好心解释:“那是民间的邪教yín祀,一直暗中与我朝正统相对。” 孔捷牙酸:“抱歉,这方面我不太了解,但你们一般怎么划分正邪?” 韩沐笑了笑,瞅着他:“正派的术法,是为人消解恐慌、难过,劝人向善,活着。邪教的术法,自然是制造恐慌、难过,填补、引诱人的欲望。” 孔捷:“满足人的欲望不好吗?” 韩沐:“那要看他们图什么?” 孔捷:“他们图什么?” 韩沐:“人命。” 孔捷:…… 韩沐:“这世上最珍贵的就是人命,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只有一条命,白神教满足人的愿望,可能最初只是’丈夫回心转意’,’发财发运’这等小事,最后一步步将人引入彀中,开始引诱他们献祭生命。越多人献祭,他们的力量越qiáng。” 孔捷:“……听起来的确不像是好东西。” 韩沐:“世上之事从来相辅相成,若是正教得到太多的关注,他的对手也会跟着坐大,若是邪教难以压制,自然也会有其他势力入局。近来鬼怪动乱颇多,你亦来得蹊跷,或许是天命安排也说不准呢。” 孔捷:…… 这人怪不得能做太常令,神叨叨的,好一番深入浅出的拉拢言论啊。 孔捷觉得韩沐说得差不多了,时辰也差不多了,自己可以主动告辞了,礼貌地再次谢过今日援手,问了问他知不知国公爷在哪,然后出了寺中,骑上马,打算去城防衙门接人,下午阳光非常好,街上满是飘落的银杏,孔捷没有刻意纵马,而是懒洋洋地任由马儿慢慢走,此时他的心口又不规律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