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重又燙的東西,還是讓男人來吧!」 蜜雪兒側身讓出空間,對著丈夫微笑:「那麼……『男人』要不要也學學怎麼燉肉?」 「饒了我吧!我寧可暴風雪天開三個小時的車去幫妳買齊所有的食材,也不想面對一鍋被我燉到焦黑飄出怪味的燉肉。」 「只要接下來一個禮拜你負責哄伊格西睡覺,就饒了你。」 「這個交換條件……恐怕得等我回來才能兌現……」他端起冒著白煙和香氣的燉肉,為難地看著妻子。「明天一早我就得離開,大約一個月後回來。」 「去哪?」 僵硬的笑容下,有擔憂,但更多的是想問卻不能問的,害怕。 你的「任務」究竟是什麼?不在家的時候你究竟去了哪裡?做了什麼?是不是很危險?為什麼一提到關於任務的話題,你的答案永遠都是「不能說」? 你還是我的丈夫嗎? 你還是我孩子的父親嗎? 你還是我當初認識的,李?安文嗎? 「妳知道的,我──」 截斷丈夫沒來得及說完的話,不想又一次聽見「不能說」的回答,於是在轉身去客廳找兒子時,背對著丈夫用輕鬆的口吻說道:「回來後的一整個月,都由你負責哄伊格西睡覺。」 「成交。」 ◆◇◆ 「抱歉,安文夫人,請妳節哀。」 「抱、歉?」 憤怒使她的聲音顯得既急促又尖銳,要不是眼前的人是她丈夫的上司、要不是這個人的年紀比丈夫或她都還要年長,她也許早在對方說明來意後,就會像個瘋子一樣用暴力和嘶吼將這個人趕出她的家。 「那麼你告訴我,安文究竟是怎麼死的?他到底瞞著我做了什麼?」 男人成熟的臉龐流露著愧疚與哀傷,但說話的聲音卻又冷靜得彷彿將所有情緒絕緣。 「對不起,這些問題我無法回答。但是安文夫人,我能對妳說,妳的丈夫是尊嚴且光榮地離開這個世界。」 「你們……對每一位遺族都是這麼說的吧!」蜜雪兒嘲諷地對著男人冷笑,然後瞥開視線不願再多看對方一眼。 既然是光榮死去,為何沒有正式葬禮?沒有一個英雄應該得到的待遇?就連所謂的慰問,也只是眼前這人毫無感情的一句「請妳節哀」? 「不,按照規定不應該是我來,只是……」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請你離開。」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起身,將一枚金色的徽章遞到蜜雪兒面前:「安文夫人,以後如果有任何困難,可以撥打後面的電話,告訴接線生……」 「……」蜜雪兒的視線,依舊落在看不到對方的地面。 嘆氣,走向坐在地毯上玩著雪球的小男孩,問:「嗨,我是哈利?哈特,你呢?」 「伊格西,伊格西?安文。」小男孩仰著臉,看著他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禮貌回應。 「你好,伊格西。」哈利將金色的徽章遞給小男孩,聲音柔軟地問:「你可以幫媽咪保管這枚徽章嗎?」 「……」蜜雪兒轉過臉,對著兒子搖頭。 不!伊格西! 別拿! 「……」 男孩接下徽章,在他的認知裡,當別人出於善意給你東西的時候,你必須禮貌地收下──爹地和媽咪是這樣教導他的──但是看到媽咪的表情,卻又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好孩子,如果哪天你或媽咪遇到麻煩,需要任何幫助,徽章背面有一組電話。但記住,電話只能撥打一次,接通後你就對接電話的人說: Oxford Not Brogues. 那麼無論你們遇到任何麻煩,都有人能夠幫忙解決。」 「Oxford Not Brogues……」男孩複誦著他無法理解的話,看著手掌心上的徽章。 哈利讚許地對男孩點頭,沒有像其他來家裡探望的大人一樣,用哀傷和同情的眼神對他說「喔,這可憐的孩子」,而將他視作一個成年男人,認真地對他說。 「伊格西,要照顧好媽咪,你能答應我嗎?」 男孩緊緊握住手裡的徽章,用力點頭,「我答應你。」 ◆◇◆ 十七年後 「SHIT!」伊格西?安文,氣憤地用拳頭搥打不受他控制的方向盤。 車門自動上鎖,方向盤自行轉動,他卻只能像個白痴一樣在狹小的空間裡,聽著羞辱的言語離自己越來越遠。 12—19—97— Oxford Not Brogues. 一組電話、一組密語,扭轉了他的人生。 從對生活充滿怨懟卻又不知怎麼改變,到被肯定的Kingsman訓練生,但就就在他以為自己終於能幹出一件大事時,又被殘酷地打回原點,而理由竟然只是他不肯殺一隻狗? 開什麼玩笑,那些傢伙──尤其是亞瑟──以為誰都想成為Kingsman嗎? 榮譽?忠誠? 高貴?英雄? 放屁!全都是放屁! 說穿了就是資本家和政客搞出來,騙人的把戲,先把你訓練成完美的武器,然後用這件武器去殺人,如果不幸在出任務的過程中死亡,就給你點錢,和象徵意義大過實際意義的幾枚勳章,然後告訴你,為國家犧牲是你的榮幸。 SHIT! 這套邏輯還是拿去騙騙讀書讀到腦子有病的Oxbridge,反正那些傢伙總是很白痴地認為自己能改變社會、改變國家、改變全人類,就像那句名言── 只要給我一個定點和一枝槓桿,我就能撐起地球。 白、痴! 「伊格西,上來!」 終於停下的車子,停在一間兩層樓高的獨棟房子前,從擋風玻璃看出去,清楚看到二樓陽台正站著一個人,拿著平板電腦對著他說。 「──」遠端遙控?媽的,早知道就不偷這輛車。 憤怒打開車門,然後重重把車門摔上,房子一樓的門根本沒鎖,像是早知道會有人來。 可惡!在這個人面前他就像掛著兩條鼻涕的小鬼,無論想什麼或做什麼,對方都像預言家一樣精準預知。 背對餐桌,在廚房切東西的人,對著踏進屋內的伊格西說。 「坐!」 長型餐桌靠近廚房的位置,放著一套完整的餐具,桌巾、盤子、刀叉、高低不同的酒杯,和燭臺──但,只有一套。 其他的座位前,卻什麼也沒有…… 「哈利,我……」 「再等等,很快就好。」 「──」很快就好?什麼意思? 哈利?哈特放下刀子,端著剛做好的三明治轉身走向伊格西:「先吃點東西,很快就到晚餐時間,晚餐是燉肉和豆子湯,除了這兩樣,你還想吃別的嗎?」 「……」伊格西看著被放在面前的三明治,詫異地說不出話。 原本以為會被責罵,或者冷漠的譏諷,就像無論他幹了什麼,母親、老師,或者其他人都這麼對他說── 伊格西,無論你做什麼都與我無關。 Fuck! 他不想變成像繼父那樣的混蛋,即使他從小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他不想用吸毒逃避一切,即使他住的地方,毒品交易像在販賣機買飲料那麼容易;他不想做一個沒用的人,即使他看起來每天都在鬼混不肯找一份安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