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的眼睛唤醒了我脑中的糟糕回忆。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要狠狠地掐住我的喉咙,将我这个污点从他的生活里抹去。 但真正同我对坐时,比起拳头,他贴得更近的却是嘴唇。 他动不了手么? 尽管有所顾忌,但生活中惹人厌烦的事已经够多了,我才不想再去理解这样麻烦的男人。 真是的,我还手脚俱全,被关在禁闭室里独自烦恼的人是他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怕? 如是忿忿,我用手指在颈侧揉了又揉,努力将他视线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除掉,接着头也不回地朝出口走去。 禁闭室门口,除了等候已久的阿玲,还有一位年轻女子。 她生了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乌枝似的眉压着双温润秀美的眸。和久居乡下、为了顺应母亲心愿而表演的我不同,这美人是位真正的京都大小姐,受这座城市悠久的历史温养,自带着一种沉稳而大方的气质。 当她徐徐露出笑容,其姿容宛若绽放的白百合,纯净而温柔。 这大概就是常人口中,贤妻、慈母会有的感觉吧? 此类想法在我同她初见时,就不受控制地闯入我脑海,令一向对他人兴致缺缺的我难得对她多了几分好奇—— 禅院常夏,扇现在的未婚妻。 我才刚跟扇起了场单方面争执,现在看见常夏只觉得心里发虚,连带着向前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显然常夏也不想见到我。 当阿玲喊着“小姐”以喜悦笑容迎接我时,与我对视的她露出了有些恍惚的神情。 这表情只在她面上出现了一瞬,不待我细看,她便抿了抿娇美的嘴唇,飞快垂下脖颈,颔首问候说:“泉鸟小姐。” 真是位有教养的大小姐,对我这种空有虚名的小女孩也能露出亲切的笑容。 禅房里的扇还在气头上,就算不喜欢和人相处,我也得想办法拖上常夏一段时间,免得她莫名接下这个烂摊子。 我飞快地扫了眼常夏手中的食篮,先是朝满面期待的阿玲,轻轻摇晃手掌,以恰到好处的苦笑作为回应,宣告此次交流的失败。接着,我主动同常夏寒暄道: “很高兴能见到你,是来给扇送午饭的么?” 常夏比我年长一些岁数,身材窈窕的她为了和我交流,谈话时都要低着脑袋。 此时,她攥着深棕色的手柄,眸光微微闪烁,言语中仿佛生了几分退却的意思: “是的,平时这种事都是我在做。都是些普通的小菜,今天劳您费心了。扇大人已经用过膳了么?那我……” 她要走了么?她不想见到我么? 随常夏开口,出现在我脑海中是扇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应该不会动那份饭食,如果常夏不去送饭,我又要多背上一份害人挨饿、离间夫妻的怨恨了。 为杜绝这种可能性发生,我急忙伸手拉住了常夏的衣袖,轻轻晃动了两下借以打断她的发言,扬起纸板她解释说: “请不要走。我明明跟他差不多大,却摆着长辈的架势和他相处,似乎惹他不快了。所以东西也只是强行放在哪里而已。” “我好心做了坏事,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但还好你来了。果然这种事还是要喜欢的女孩来做比较好 。” 帮帮我吧,我可应付不了那种男人。 我以那种看到了救星的目光,恳切地望着常夏,努力将自己从这场闹剧中摘出。 “诶?”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止令常夏发出了细弱的呼声。 她稍稍睁大眼睛,惊讶地出声:“没有接受您的礼物?他朝您发脾气了么?” 听到“扇心情不快”后,常夏美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忍,显然对未婚夫的脾气早已清楚认识。 “……谢谢您的鼓励。请您放心,我会劝他好好吃饭的。” 常夏分出了拎着食篮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牵她衣袖的手背,动作轻柔又小心,之后也不再询问发生在禅房里的事情。 像安抚孩子的妈妈。 我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了,只觉得手像遭了火燎。 她碰我就顺势收回了手掌,用在纸上划出些感谢的话,将话题转到她今天的菜式上,胡乱称赞了几句她的厨艺。 等消耗时间的目的一完成,我便以“不打扰你们两人独处”为由,带着阿玲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同我攀谈时,垂首的常夏表现得内敛又沉静,我实在摸不透她的真实想法,但当我真正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的视线又会重新黏上了我的后背—— 她一直目送我拐入长廊尽头。 这无声的注视也是我对她留有印象的原因。 我不禁猜想常夏是否早已知晓我和扇之前的婚事。 …… 接踵而来的突发情况令人头脑发胀,好在我藏在结界里的食盒没有出什么意外。 黑色的触、手像花一样打开,正中的菜肴摆放与先前完全一致。 我松了口气,将小小的胜利品紧紧抱进怀里,踏着月色去寻我的狗狗。 甚尔的小屋没有开灯。 房门未锁,室内的事物覆着一层薄薄的月光,入眼的一切都轮廓黯淡、模糊不明。 靠近墙壁的位置卧着一团人形的黑影,我看出那是床的位置。 甚尔还在睡觉么? 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又受了很重的伤,这样陷入昏睡绝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咒力的流转,隔了一段距离我甚至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呼吸。 我被吓了一跳,顾不上开灯,就径直朝他快步走去,用力去推甚尔的身体。 来回推了四五次,沉默的甚尔终于有了回应。他胸腔起伏,叹息沉重:“……别闹了。” “漆黑一片啊,已经这点了么?” 如是发出感叹,甚尔伸手探向我的腰肢,钢筋般的胳膊夹着我向他身上倒去。 失重感突然袭来,接近时错乱的呼吸相互交缠,眼见我的正脸就要砸向他的胸膛,甚尔另一只手掌穿过我的腋下,托住肋骨,稳稳地把我放进了他和墙壁的空位里。 轻拿轻放,背后是厚实的床铺,我仿佛经历了一场刺激的低空飞行,只不过换位的时候,蹭到了墙上的凸起物—— “啪” 开关发出脆响。 橘红色的灯光倏地灌满了房间。 太亮了! 下意识用手掌盖住眼睛,透过指缝我看到罪魁祸首俊秀的面孔。 “晚上好。” 他像只冬眠的巨兽,严冬中养精蓄锐,待到开春重新舒展筋骨。 单手撑起身体,甚尔侧坐在我身边。他眯着双幽绿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然后他慢慢皱了皱鼻子,询问说: “好重的‘静心香’味。怎么?你进禁闭室了?” “让我猜猜你要慰问谁……是扇么?” 熟悉的名字令我精神一振。不需要强压不快同人微笑,我一下找到了说人坏话的地方。 甚尔的大腿还挨着我的肩头,在他和墙壁构成的角落里活动实在不大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