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房的阿姨瞥了她一眼,又特意凑近窗口凝神看她,然后说:“我记得你呀!你是不是毕业好多年啦?” 她弯起口罩和帽子间露出的眼睛,“阿姨,你认错人了。” “我才不会认错人。你以前就住这一栋。你是第一届毕业的对不对?我想想那是哪一年了,噢,对,2005年!这么有空想起回学校来啦?工作顺不顺利呀?”阿姨夹了两个最大最圆的红豆包装入塑料袋,“我记得你以前最不喜欢红豆包了。葱油面包要不要?也是刚刚才来的。” 杜思人只管笑,回答说:“工作不太顺利。不过,很快就会好了。” 她们回车上去吃,林知鹊一连咬了几口都没咬到红豆馅,物价飞涨,这红豆包的用料跟着缩水,心也越长越偏,杜思人将自己的那一只掰开来,将甜而绵密的内馅拿去跟林知鹊换了无心的面包。 后来,她们又去了另一个地方。在市郊。 偌大的陵园萧索,无人来探。她们走过一排排刻字碑。 杜思人站在另一个自己的墓前,久久无话。 碑上刻着字。爱女,杜思人,1984.8.31-2011.11.29。 墓是连排的三座,杜敬光与任洁就葬在她的身旁。 杜思人小声说:“你没有告诉我。”她转头看林知鹊,神情破碎,“你没有告诉我,我爸妈就快要死了。” “你妈妈是因为你的事才走的。因为伤心过度。”林知鹊挽住杜思人的手臂。 “那,万一,命运是没得改的呢?万一我活下来了,我妈妈还是死了呢?”她望向任洁的卒年,“2012年。我不回去的话,2012年就不会来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时间仍在每个人的轨道上前进着,只有她独自躲在这里,躲在林知鹊身旁。 她转身躲进林知鹊怀里,闷声不再说话。 林知鹊抚着她的背,对她说:“死亡不是命运,死亡只是终点,你妈妈会死,你会死,我也会死。没得选,没得改。起点跟终点中间的那一段才叫命运,有得选的才叫命运。” 她们站在萧索的陵园中,无声地拥抱,寒风从北方袭来,dàng过一座座刻着字的碑。这些雕刻并非隽永,迟早有一日会被磨平,变成无字的碑,变成失去形状的碑,再变成时光河chuáng底下的一块石头,石头碎掉,变成碎砂。 许久之后,杜思人说:“我们走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 她们向出口走去。杜思人走在前面,拉着林知鹊的手。 她忽然扭过头来说:“你应该不喜欢逃跑的人吧?” 林知鹊答:“少拿我当借口。” 杜思人笑起来,“好吧。是我自己不喜欢逃跑。” 她终将回到自己的战场。 2020年3月,一个最最平常的午后,林知鹊从房间里走出来,杜思人正躺在沙发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抬起眸,说:“我在听私人fm。”她复述一遍:“思人fm。”说完就笑,“有一首歌很好听。” “什么歌?” 杜思人挪了挪身子,腾出半边沙发来。 林知鹊在她身旁侧身躺下。 沙发不够宽,她们面对面躺着,紧紧相依。 杜思人将一边耳机塞进林知鹊的耳朵。 “Can I have the day with you?”这是歌的名字。 她们在沙发上亲吻,又碎又长的吻,而后,又一起昏昏欲睡。林知鹊阖着眼睛,说不许你睡,像个恶魔一样去挠杜思人的侧腰,杜思人笑个没完,彻底清醒过来,只好采取非常手段进行回击。 离别的日子也是一样平常。 那一天,杜思人站在玄关送林知鹊出门,乖乖巧巧地帮她拿来外套,又帮她拿来包包和车钥匙,问她这样穿冷不冷,说她今天很好看。 她们吻别。 林知鹊确信,等自己回到家时,钥匙还只在锁孔中转了一半,门便会被打开,然后,杜思人圆圆的眼睛会迫不及待地从门后头冒出来。 也许不是今天,而是未来的某一天。 是确认无疑,必定会到来的某一天。 她关上门,转身下楼,头也不回地往未来走去。 她们约好了要在未来重逢。 第106章 25 2011年。 杜思人回到2011年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带着她爸妈去做了一次全身体检,顺便买了一大堆补品和保健品。她每天往家里打三个电话,监督他们勤锻炼、按时吃饭、注意营养均衡,连看电视久坐都要管,她妈不胜其烦,差点把家里的电话线拔了。 她给自己买了巨额意外险,以防万一,还立好了遗嘱。 年中,朱鹤递了一个剧本给她看。 她心里已有数了,草草翻几页,就翻到雪山上的戏码。 拒绝不了,眼下递来的看得过眼的剧本就这一个,还是女一号,导演认可她,投资方也满意,公司在她最低谷时候奋力拉她,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