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因进入枯水期,靠各水闸处放水,水位也才只到春夏的六成,而航线又忙碌,船只愣是行驶了十天才到宿州。 到达宿州的时候已经近黄昏,而驿馆也已经早早地命人备了马车在渡口候着。此举虽然没有通知官府,可宿州知州仍旧是收到了些许消息,命人前来一探究竟。 温善与叶明珠算是分工明确,这不是需要她费心的事情,便由叶明珠处理了。而叶明珠已经当了几年的监察御史,对此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她拒绝了官府的款待,也不谈公事,让宿州知州无从下手,但好歹知道她们的目的不是宿州。 得知驿馆已经为她们备好了马、马车,而她们接下来要去何处也没有说明,宿州知州放松的同时又急忙让人传信去扬州给转运司。 小郡主修养了一日,不适感渐渐消退后听闻要骑马,便跃跃欲试。温善指了指马车笑笑:“婴之的坐具在那儿。” “我也会骑马!”小郡主鼓着脸颊,不服气。 “我们需要赶路,可不会再有共骑的机会了,即便如此,你也要骑马吗?”温善低声问。 仿佛捏住了小郡主的软肋,她连忙辩驳:“我才没想着再和你一起共骑呢!” 温善凝视着她好一会儿,眼中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只能道:“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什么?” “不许任性。” 小郡主这才服气地转身回到马车上,临上马车时还不忘嘀咕了句:“你还让我别离开你的身边呢!” 一打开马车门,发现叶明珠及她的婢女、柏伶都在,而且带着迥异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是把她的那句嘀咕给听了进去。小郡主紧紧地咬着嘴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我想温丞应该没听见的。”叶明珠微微一笑。 “……”小郡主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看了柏伶一眼,见她没什么异常的举动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她又醒悟过来,她巴不得温善听见和知道呢?若是自己一直都不曾表现出来,那温善又如何能得知她的心意呢? 她不知道温善会如何看待这份心意,但只要慢慢地、循序渐进地将这份感情融入到她们的生活中去,温善总有一日能明白的。 “叶御史不骑马吗?”小郡主连忙转移话题。 “我不会骑马。”叶明珠倒坦诚。 小郡主诧异:“可叶御史不是时常要巡视各道的吗?若是在有水路条件的地方倒好,若是去关中等地,山路多,马车也难行,若不会骑马岂非要耽搁了?” “郡主说的是,故而在乘坐马车时,为了确保能日行两百里,就必须得吃些苦头。” 小郡主此时还无法体会叶明珠所说的“苦头”,待她发现马车的颠簸情况比她平日所遇到的更为严重时,打开小窗子一看,才发现马车几乎是疾驰在官道上的。 离城近的官道修得还算平坦,可到了郊外,路便开始凹凸不平了。颠簸之下小郡主紧紧地扒拉着马车内的扶手,若非叶明珠考虑到这种情况而加多了几层垫子,她怕是要别人背着才能下马车了。 “还不如骑马呢!”小郡主苦着一张脸。 叶明珠微微一笑:“骑马有风险,还是坐马车比较好。” “叶御史是因为怕摔着了,所以不曾学骑术?” 叶明珠笑而不语,小郡主知道她不愿意提,便没有追问,而是扒住窗子去看在旁边策马的温善。在如此快的速度下,温善依旧能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这在小郡主看来很厉害。 不过温善的脸色看起来不算好,身子也还是很瘦弱,大氅裹在身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平日里在洛阳也没有纵马驰骋的机会,只有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才能任意地驰骋,这与她柔弱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邺婴之想,或许在温善的内心,其实还有一片她所不知的、更为广阔的天地。 “郡主你快把窗子关上,这烟尘滚滚的,得吃进去多少尘土?”赵铃道。 小郡主不情不愿地关上了窗子,叶明珠才道:“郡主若是想看点风光景致,倒是能打开身后的暗格,从后面看便不必担心沾了尘土了。” 小郡主回头,摸了几下,果然发现有个小铁环,一拉便开了一个口。这个口只有半扇窗大,却足以让她将脑袋探了出去,赵铃觉着她把脑袋伸出去很是不妥,几番劝诫这才没让她真这么做。 即使是从马车后面看出去,也还是能看见沿途的大片景致的。 在这深秋之际,洛阳的梧桐叶都已经快要掉落,可这边的一些植株却仍旧郁郁葱葱。而且树木更加繁茂的地方,山水也更多。 饶是没到过南边的小郡主也知道,她们这是快要到南边的地界了。 “叶御史,前面便是淮河了,过了淮河便是濠州。”前去探路的卫士回来向叶明珠禀报。 “濠州,春秋战国时曾有一国,名‘钟离’,故而濠州又有钟离郡之称。”小郡主嘀咕道。 “郡主知道的不少呀!”叶明珠笑道。 小郡主高兴道:“那是自然,我既然要入仕,必然得博学。” 叶明珠笑而不语,小郡主没明白她的意思,可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了便没有理会。 她听闻淮河两岸十分热闹,几本话本中更是频繁地提及淮河两岸的风情,可以说她对淮河两岸的兴趣远大于扬州。濠州城又刚好建在淮河边上,没有洛阳的宵禁制度,夜里的淮河热闹非凡。 在渡口处,一行人又停了下来。小郡主缓了好一会儿,觉得身子骨没了那种散架的折磨感才从马车上下来。而温善显然也受不了这一日都在马背上度过的苦楚,脸色煞白,坐下来时都很是小心翼翼。 因赶路的原因,一路风尘仆仆,温善的身上蒙上了一层灰,在她那顶玄色的幞头上尤为明显,一拍便飞起阵阵烟尘。 小郡主坐到温善的身边,登时疼得她脸蛋都皱到了一起,嘴里叫着:“哎呀,痛!” 众人循声看去,赵铃和阿元同样很难受,可还是忍着过去扶起小郡主来。岂料小郡主忙道:“无需扶我,让我安静坐一会儿就好了。” 温善笑了笑,让柏伶将多余的蒲团拿了出来给小郡主:“先用着,等过了河,到了驿馆再好生歇息。” 小郡主颔首,又自顾自地掏出自己的巾帕来给温善,道:“温善,你的脸又黑又白的。” “黑白是对立的,怎会同时出现呢?”柏伶道。 “可你看嘛,她的脸色是白的,可又灰扑扑的。”小郡主伸手在温善的脸上抹了一把,把巾帕递给柏伶看,“你看,黑的。” 叶明珠笑道:“可不是,探微的脸是白的,可此刻却是黑的。这黑白是对立的,却又是相容的,正如这世道,并非‘非黑即白’……” 叶明珠是进士出身,她的学识必然渊博,也能教谕小郡主等人,故而温善没参与进去。她从小郡主的手中拿过巾帕,将自己的脸擦干净,而后才道:“这巾帕我洗干净了再还给婴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