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朝道:“有了判断,但我还没想好怎么治,目前能想到根治的办法便是张弓城往南迁徙,没有内府的人远离灵脉,让身体内的灵气自然逸散,或许还能有救。” 卫娘子道:“不是说了么?我们出不去。” 程锦朝蹙眉:“为什么?” 卫娘子哂笑:“别问了,来帮忙,你的判断是什么。” “是这里灵气太过浓郁,渗入毫无防备的人体,又因灵气过于驳杂,所以更具攻击性。凡人没有内府,无处吸收吐纳,让灵气循环,于是灵气只进不出,憋在体内,融在皮肉内,就生出了这种东西。” 程锦朝极为自然地接过卫娘子手中的刀,颤抖的指尖按在还未切干净的活物上,意识到这更像是割肉放血,人的血肉有定数,灵气却蔓延无边,所以,割不尽,杀不绝,只能等死。 手起刀落,手指平静下来。这才终于看清面前这位患者的面容,被脖子上的活物挤得眼睛凸出,嘴唇青紫,等脖子上的活物被摘下,才喘上一口完整的气,眼泪从眼眶中喷出来,嘴唇瞬间白得吓人。 程锦朝松手,病人瞪大了浑浊的双眼,似乎想看清面前的东西,然而只是茫然地瞪了一下,就合上了眼,脑袋歪在了一边。 她的心重重地一跳,卫娘子过来按住病人脖子,长出一口气:“睡着了,太累了,这东西在脖子上,连觉也睡不好。” 她像是被人扔到高空,又忽然拉入深渊,一颗心起伏未定,就重重地沉了下去,仿佛听见胸口叮呤咣啷作响。 出来赶去下一家时,程锦朝道:“城主自己呢?他得了灵气病么?你给他周围的人看过病么?” 卫娘子步履不停,程锦朝有心试探,又道:“昨天那位女孩,她还好么?一个人住在屋子里,有那么多灵石,你既然知道了靠近灵脉会得灵气病,要不要把灵石都搬出去呢?” 提到那女孩,卫娘子陡然回过头,大声道:“多管闲事!” “我看屋子里没有炉火,也没有灶,她每日吃穿用度,是你送去么?别人知道她在那里么?” 卫娘子像是要用双眼把程锦朝烧穿似的,恶狠狠地看了看,又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以为你能激怒我,我就告诉你城主的消息么?” 程锦朝道:“我只是提问,便激怒了你,扪心自问,我并没有哪句话是存有冒犯的,但凡是外面来,看见昨天你那样对待那女孩,都会惊讶吧?那女孩真的叫小狗么?怎么会有人家给女孩取这样的名字,你这样着急地说我激怒你,是因为你已经愤怒了,为什么呢?” 卫娘子仿佛是一个残破的稻草人,震慑不住任何一只来田里的鸟儿,却仍然奋力张着胳膊保护着身后的庄稼。可野地里来的狐狸已经露出獠牙,盯着她,施加了些灵力,让卫娘子愈发面色苍白,危险吞天蔽日地到来,卫娘子出离愤怒,劈手夺过药箱:“我们不欢迎外乡人!军士……我要叫军士把你抓起来,送你当奴隶!奴隶!滚蛋!滚——” 听见奴隶二字,程锦朝竖起耳朵:“你们这里的军士,会把人捉去当奴隶。是城主授意么?” 却也并没有期待卫娘子回答,卫娘子眼睛发红,已经是有些疯癫了,可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狠狠地一搓脸,恢复了理智:“程锦朝是吗?你还小,你不懂,别再问了,我不问你为什么来,你也别问我这些。我快疯了,别逼我。” 她狠狠地搓着脸,又把药箱递给了程锦朝。 程锦朝伸手时,故意按住了卫娘子的手,有些忧虑,心念电转,慢慢松开,再也没问什么,只听话地帮她看病人。 晚上,程锦朝回到客栈。 客栈里的炉火亮着,上面悬着的灵石微微摇晃,四周暗沉,风不知从哪扇没关好的窗户吹进来,将屋内的影子也吹得微微摇动。 高高的柜台上放着一只帽子。 程锦朝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安静的场景。 “掌柜的?”她先喊了一声,摸出铜印信来,却不见人影,于是摸出短剑,双目微红,一楼没有人,所有桌凳都摆放齐整,地上也洁净没有脚印。 迟疑着,捉起一条木凳挡在身前,虽然在关键时刻这东西并无用处,然而抬起它,有一方小小的影子笼着自己,换得短暂心安,呼吸一定,就往楼上而去。 二楼走廊空无一人,左边四间房,右边四间,她先往自己之前住过的左手边,依次推门进入查看,都没有异样。 终于到自己住过的房间,推开门,便意识到不对劲。 被子不见了。 狐狸被母亲教养得很好,起床时若有被褥,必定都会铺得齐齐整整。而现在,被子不见了,褥子也有被翻过的痕迹,地上虽然没有脚印,但仔细查看,能看见外头的泥灰还在床底并没有打扫干净。 又四处查看,发觉自己喝水的杯子也消失不见了。 又查看窗户,关得很好,但她相信,应该是打开过了,窗台擦得很干净,而她并没有擦过。 人已经走了,但来查探了一下自己的屋子。 那女孩呢?程锦朝忽然直觉到某种紧迫,忽然从窗户跳出去,顾不上客栈的女孩,转而去那名叫小狗的少女的屋子。 一路上,程锦朝在想,卫娘子带自己去过了那屋子,第二天是不是已经让人搬走了?不怕自己这个外来者蛊惑么?那少女是什么想法呢?自己贸然冲过来,真能说明什么事吗? 小屋半掩着的门回答了一些疑惑,她敲敲门进去,绕过诸多灵石,看见了少女盘坐在地上,面前摊开几张草纸和几块灵石,正双手捧着一块灵石,像是要装进自己眼睛里似的仔细查看着这块灵石,又捏起竹笔沾了点墨水,在草纸上刷刷写着什么。 程锦朝道:“姑娘,我来得突然,卫娘子不在吧?” 那叫小狗的姑娘忽然抬起头,像是才看见她似的,啊呀了一声,四处找地方躲藏,却仍然藏不住对程锦朝的好奇,没等程锦朝开口,她自己就钻了出来,真像狗似的蹲在原地,抬脸看着程锦朝:“她出去了。” “你并没有得灵气病,你自己也知道的。我很快就走,我只想说,如果有办法,离开张弓城,往南,远离灵脉,能治好灵气病。” 那叫小狗的姑娘眨眨眼:“我们走不了。” “是城主不允许么?” “走不了的。三面是海,另一面,是北州。北州捉奴隶,我不会回去的。” “回去?”程锦朝还顾不上再提问,却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像是卫娘子,于是闪身出去,逃进黑暗中,略一思忖,想起在神羿山的那股巨大的力量,折返,往张弓城中央最高的屋子去,如果那里不是城主府,站在高处一定能望得到。 程锦朝走后,小狗蹲在灵石旁边,像是没有外人来过一样,平静地低头在草纸上书写着灵石矿的性状,缓缓吐出一口气。 天真洁净的面孔被一层阴郁的苍白取代,她抚摸过灵石,缓缓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灵石抛在身后那小山一般的灵石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