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孩,却佝偻着,背后背着蜗牛壳一般的重物,一手攥着一顶软帽,很轻快地将一碟葱油饼放下,又端起碗来,坐在程锦朝对面,略微一打量,才把帽子放在手边。 狐狸行礼:“掌柜的?” “客气,吃饭。” 两人用饭,程锦朝眼角余光查看女孩,女孩面色平静,用餐细嚼慢咽,也并不抬头。 程锦朝很快吃完,将筷子并拢放好,倾身问道:“一会儿,能劳烦你帮我个忙么?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东西。” 女孩点点头,仍旧吃饭,程锦朝耐着性子等了会儿,才等到女孩牵她到一间空屋,回身关起门来。 “你说你是医者,你以前见过我们这样的病么?”女孩边脱衣服边提问,说话之间有一种大人的从容。 “没有。” “卫娘子也看不了,她自己倒是先疯了。我也没有办法,你看吧,不管能不能治好,我也不会说什么。” 被这股淡然感染,程锦朝也平静了些,顾不上去想“卫娘子果真是疯了”这念头,只端庄地查看女孩露出来的后背,依旧用灵力试探,虽然是在背后,却在体内虬结撕扯着经脉,一路通往内府所在——然而女孩是凡人,并没有实质上的内府,因而她有些推断。 “这病是什么时候有的?” “自小就有。” “张弓城以前有这样的病么?” “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不多,后来变多了,有人说,灵气越来越乱,病就变多了。” “灵气为什么越来越乱?” “开矿吧,我不知道。” “开矿?” “灵石矿,神羿山有一座灵脉。” 程锦朝想起随处可见的一堆灵石,每人出手都是那么大方,也没有过于震惊,只是道:“以前也有灵脉,如今也有,灵气病什么时候变多了?” “我不知道,可能开矿多了。”女孩意识到程锦朝重复地问了个问题,盯着她的眼睛,微微有些轻蔑。 程锦朝住口,抿起唇:“我需要多看几个病例,晚些我会再来,无论能不能治,会给你交代。” 这话像是一个开关,把女孩的轻蔑关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像是什么都不在乎,说出来的,却是:“不要害怕。” 程锦朝:“我并不怕。” “我们张弓城,并不都是坏人……灵气病不会离开张弓城,”女孩摸了摸鼻子,忽然跑出房间,再回来时,拿着一枚铜符走过来,“我姐姐死了,她的印信。不要变成奴隶,会死。” 火红灵力有节奏地跳了跳,像是要冲出体外去把那铜印信吞回去似的。 程锦朝定住,驱使着金色灵力将它撞散,平静地抚摸着铜符上的阳文:“我去找卫娘子,和她一起看病人。” 走出去,程锦朝忽然想到,女孩说“灵气病不会离开张弓城。” 她既不知灵气病的成因,为什么会这样说?抚摸着这枚印信,想要折回,却已经走出去了,卫娘子看见了她,招手让她过去。 她把印信藏起,开门见山:“卫娘子,张弓城有没有来过别的医者?北州其他城不知道张弓城的情况么?有无派遣医者来帮助你,一直只有你一个人么?” “想什么呢?”卫娘子眼下又冷笑起来,摸着鼻子很迅速地把药箱仍在她手中,“得了灵气病的人不得离开张弓城,我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敢来。” “为什么?” “其实不是不敢来,我们这里奴隶很多,都是别的地方卖来的,世界上医者本来就少,哪里有那么多医者能卖过来呢?走吧。” “奴隶都在神羿山挖矿吗?”程锦朝道。 卫娘子摸着鼻子:“先看病。” “是这样吧?” “应该吧,我们不能靠近神羿山,靠得太近,得灵气病更重。” 卫娘子哗啦一声锁上门,推着程锦朝往前走,走到一半,像是她刚来那样,卫娘子忽然道:“低头。” 程锦朝却没有低头,道路上飞驰过一辆铁马车,携着滚滚的血腥气扑过来。 只有这样近距离观察着的时候,才看得清车后的铁箱子上布满了血痕,像是被人生生挠出来的。 第66章 入世篇23 车上依然站着军士,手中紧握长矛,忽地看见路边的人毫不敬畏地仰着脸看,举起长矛,在飞驰而过的一瞬,倒转矛头,用木杆往她肩头一戳,推着她往后摔了一下。 程锦朝本想顽抗一下,好拖延一瞬,能看清车后的铁箱,却不曾想卫娘子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捉住她的腰带,往后一扯,她就往后倒仰了一下,再抬头,车子已经走远了。 卫娘子对这路过的车的轻慢态度没有表示,淡然地仿佛自己只是一股湖水,那长矛好像船上的木桨,拨动着程锦朝这汪逆流向前行进。 程锦朝抚着肩头,跟着卫娘子探访病人,摩挲着客栈的女孩给她的铜印信。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在马上就要敲响病人家门之前,程锦朝问道。 卫娘子:“不清楚,别问。” “是城主府的军士么?” “知道还问。” 程锦朝本要再问几句,然而看卫娘子已经敲响了病人家门,也知道自己问得太多,于是缄口,跟随卫娘子进了一户。 卫娘子还记得先前的事,拿了灵石扔在一边,查看床上的病人之后,侧身让开:“你看。” 程锦朝颔首上前,想起自己的猜测,便也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运起灵力,贴在病患腹部,查探体内的活物。 这些灵气病人,身上都寄生着怪异的活物,这些活物的根无一例外都来自腹部。程锦朝从前游历行医,听说过几个例子,据说是女子生育,孩子却不在宫内,反而跑到别处——又见识到一些生来便不能生育的女子,因此,在查看那名为小狗的少女的内府,又看了卫娘子在内的灵气病患的身体,她大致能够确认,灵气病,只会出现在没有内府的人身上,像是生来没有子宫,却无端怀胎,胎儿无处可藏,只好五脏六腑游走,在身上各处显出怪异性状。 也是因为自己的金红二色灵力彼此相争,都像是活物一般,才让她自然地联想起了婴孩这个说法。 那么,世间凡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张弓城的凡人会得灵气病? 客栈的女孩说,或许因为开矿,而张弓城的灵气病从来都有,只是近些年来变得愈发多了,所以,她推断,位于灵脉附近,这过于浓郁的灵气似的部分凡人也不可避免地吞入灵气,却因没有内府可吐出而得了灵气病。近年应该是发生了些什么事,让灵气愈发驳杂,导致感染灵气病的人暴涨,以至于街道昏黑,常常空无一人,没有生机,就连这唯一的医者自己也感染了病,疯疯癫癫。 她收回手,已然有了判断,手指在袖间抚摸着铜印信。 卫娘子道:“看出什么了吗?” 虽然这样说,却已经开始烤火,将那把饮满血的快刀送入患者的皮肉里,面对着飞溅的血不为所动。